却说宝玉搭了商船,沿途倚着篷窗,看些青山无数,苍烟万缕,恨不能一时半刻便飞回家去。出月回至金陵,上岸雇了车,方进了石头城,未到宁荣府门前,便见许多车马拥在那里,门首挂了白灯笼,院里挑出白幡来,里边哀声一片。登时只觉半空里一声焦雷,那泪早已如雨的下来,便放开声音大哭起来,自门外一路稽首进来。守门的早已看见二爷来了,一路打着云板飞报进去,便见鸳鸯带着许多人迎出来,与宝玉对面行礼。
宝玉看见鸳鸯一身重孝,满面泪痕,反倒愣了一愣,哭声为之一顿,家人忙扶起来,引来挺灵之所。只见挽联拥簇,香烛俱全,当中设着王夫人灵位,宝玉扑上前抚棺痛哭,问明王夫人申时咽气,酉时易箦,只比自己进门早了一日不曾得见,愈发痛心疾首,直哭得风凄云冷,鸦寒鹤唳,旁人无不落泪。鸳鸯百般劝慰,又说老爷尚卧病在床。宝玉这方收了哭声,忙爬起来入内禀见。那贾政合衣躺在床上,阔别三载,愈见老迈,两鬓尽已斑白,神昏色丧,委顿不堪,见了宝玉惟知喉间呜咽而已,更无一语相问。宝玉越觉辛酸,略说了几句萱堂见背,父亲更该节哀保重等语,复又换了孝服出来。鸳鸯早在灵右设了白褥坐垫子,宝玉便跪在那里行孝子之礼。
原来当日贾政扶了母亲灵柩回乡,弃舟登岸,早有金陵老家的人在那里跪着迎候,便不回家,径往祠堂里安灵。那边早已搭起孝棚子来,不免请僧道,看阴阳,作法事,破土下葬,勒碑刻字,足足忙了月余方才消停。遂将下剩的银子于城外置了百来亩田地,派了庄头看管,老宅里原有几房男女仆妇,也多半遣散了,只留下极妥当的两三个家人,四五个丫鬟。别人都还好说,惟有金鸳鸯原是贾母至心爱之人,生前看待得如女孩儿一般,如今贾母虽逝,王夫人却不好视作寻常鬟婢看待,若说遣散出去,却又未免无情,心下颇觉为难。鸳鸯自己却也觉得了,是日换了一身缟素衣裳,头上戴着孝髻,脚下穿着白鞋,霜清雪冷的走来与王夫人磕头,要往坟上给贾母守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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