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的小说《菜单上的春天》,一个女孩能用打字机敲出一份菜单,便可在二十世纪初的纽约找到工作、住房和爱情——事到如今,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小。且说当日入春,菜单上做了如许变化:汤菜转为清淡;猪肉从主菜中消失,只在烤肉单上挂脸;可怜的羊代替了猪肉;牡蛎将要下档;煎锅的使用大为减少,馅饼则大为增加;布丁没有了;香肠基本消失。各类蔬菜——胡萝卜、豌豆、芦笋、豆煮鲜玉米甚至蒲公英层出不穷。
仅仅阅读这份菜单,你就可以感觉到:开辟鸿蒙,春天来了。
我国先贤诸位子们和西方小民百姓,在这点上是有共识的:不时不食。由冬入春,腊肉、油煎、炸面这些大荤大油冬季保暖的媒人,统统丢过墙去。英美饮食体系的好处与坏处都是刚猛直接,一目了然。所以一到入春,开胃菜、汤、主菜立刻改弦更张,生猛青翠的春季蔬果鲜明活亮地排上了桌。坏处是变化之大,常令人心头一惊,只觉得前一天还温情脉脉敦厚浓稠的套路,今天怎么立刻变了?
在吃蔬菜、吃新鲜这一点上,中西皆然。美国急着吃鲜玉米、蒲公英煮蛋,特意不大加修饰,就为了取点早春二月的泥土芳香。话说西方对生蔬菜本味的重视确实霸道,常让我的长辈们慨叹:他们就是在吃草嘛。当然,我国虽然不够生猛,但敏锐度还是有的。南齐时文惠太子去问周颙:“菜食何味最胜?”答:“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本来韭菜是五辛之属,和葱蒜一样有荤气,诸位大师见了,都要阿弥陀佛敬谢不敏。《笑林广记》里提到韭菜,也就是把它当壮阳药翻来覆去编荤段子,和清雅不沾边。但早春二月的韭菜,绿叶轻盈,柔曼清丽,大约像二八少女,来不及变成黄脸婆散发辛辣气息,还够清香馥郁。所以杜甫也要“夜雨剪春韭”。二月韭菜大概还来得及算韭黄,微微一炒到微软就能吃:略经一层油,轻软明净,确实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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