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写女佣拿侬猜测贵公子:“他们是只舔酱不吃面包吗?”类似的笑话,鲁迅说农妇猜皇帝过日子:“不做农活,在床上睡着就有太监拿柿饼来。”显然在淳朴劳动人民心中,舔酱不吃饼,乃是奢侈罪过。其实酱之为物,本来就是完美配角。偶尔单吃酱是为炫富,以酱为主食,就是不知味了。
中国古来重酱。肉酱是为醢,单吃、配菜皆可。当然醢这东西偏贵族化,而且只是将肉半液体化,是为物理作用,没产生化学反应。中国制酱的精神博大精深,远不只是刀工切肉。辽北山东,黄豆、芝麻、面都可以拿来做酱。一晒二腌,又不知几许神机妙算、百炼成钢,才晒出一缸香浓好酱。据朋友说芝麻酱制作现场甚为隆重,香气稠浓得像半固体。东北和韩国有一点相似:都将制酱当做一年大事。媳妇过门要考较的手艺,婆婆下厨要炫耀的把势,都在那一缸醇浓幽深的酱里。
中国北方食物,大多讲究筋骨利落,结构清晰,而将这些躯干筋骨绵联一气,赋予灵魂的,通常是酱。先说北方人做面食,不像淮扬两广,用汤周到。所以北方调味要刚猛飒利,全在一个酱。武汉的热干面,香油与芝麻酱水乳交融,活色生香;北京人做炸酱面,菜码与面条口感碎密,全仗好黄豆酱或甜面酱来维持那若有若无的黏滑;正牌山东大汉,大巧不工一张烙饼,一点儿甜面酱一把葱,生龙活虎,也能吃得鲜亮明脆;至于北京入冬涮锅子,白水涮得羊肉片片柔嫩,不来点芝麻酱或蒜泥,非草原部落的汉子,恐怕都吃不下去;吃北京烤鸭,荷叶包之软滑,葱之青翠,烤鸭之油香,最后还需要甜面酱来加以说合,然后才能唇齿相依,组成华丽联盟。因此,酱是完美的衔接物:有了酱这活色生香、五彩斑斓的东西,再平淡无奇的食品,也能让你的味蕾烟花怒放;再生猛犀锐的吃食,都能在口中帖服顺滑,一溜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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