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米斯走出园门,穿过草地,在河边的小路上站了一会,转身又向园门走去,始终没有觉得自己走动过。在驰道上马车轮子隆隆的声音使他识得时间的过去,以及医生已经去远了。方才医生究竟讲的什么呢?“事情就是这样,福尔赛先生。如果开刀,我有把握可以保全产妇,可是孩子保不了。如果不开刀,孩子很可能活得了,可是产妇要冒非常大的危险——极大的危险。不管开刀不开刀,她总不会再生孩子了。她目前这种情形当然自己拿不了主意,可是我们又等不及她的母亲。现在要你打定主意,我现在去拿应用的器械。一个钟点就回来。”
拿主意!在这种情形下拿主意!请个专门医生来会诊一下都来不及!什么都来不及!
马车轮子的声音消逝了,可是索米斯仍旧聚精会神站在那里;接着突然把耳朵堵起来,走回河边。这样没有足月就要分娩,什么都来不及预防,连接她母亲都来不及!这个主意要她母亲来拿,可是她要到今天夜里才能从巴黎赶到!如果他能弄懂医生那些绕人的话,那些医学上的细节,也就好了,那样权衡开刀不开刀的利害就比较有把握;可是医生讲的那些道理,就跟外国话一样——跟外行听人家谈法律问题一样。然而非要他拿主意不可!他的手从额上拿下来,空气虽则寒峭,手心已经沾上了汗。从她房间里传来的这些声音!回房间只有使人更加没有主意。他必须冷静、清醒。一个情形是保全他年轻的妻子,差不多可以保全,可是孩子肯定保全不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另一个情形是他的妻子也许保全不了,可是孩子差不多有把握保全下来;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这两者选择哪一个呢?两个星期来一直下雨——河水涨了;他的私人碇船就靠着自己修的小码头停泊着,碇船四周飘着许多落叶,是一次寒讯从树上刮下的。树叶子落下来,生命随波逐流而去!这就是死!他要决定死!而且没有人能帮他一下。生命是一去不复返的!眼前保得了的切莫要放手;一放手,你就永远找不回来。死使你变成空人,就象那些树木落掉叶子后的空枝一样;终于愈来愈空,连你自己也雕谢了,也落了下来。这时他的思想莫名其妙地忽然翻一个身;太阳正照在那扇窗格子上,窗子后面就睡着安耐特,可是他眼睛里看见的好象已经不是安耐特,而是十六年前的伊琳睡在她蒙特贝里尔方场房子的卧室里,就好象命运可能会安排她的那样。如果在那个时候,他会迟疑吗?一下子也不会!开刀,开刀!保她活命!根本不要决定——只有一种发自天性的呼援,尽管是在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伊琳不爱他!可是眼前这个!啊!他对安耐特的感情一点没有那种叫人抵御不了的力量!最近几个月来,尤其是自从她开始觉得害怕以后,他有好多次都弄不懂。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有她法国人的那种自私。然而——却是那样美!她愿意怎样呢——冒一下险?“我知道她要这个孩子,”他心里想。“如果生下来死掉,而且以后也不会再生——她就会非常伤心。再没有什么指望!全变得一场空!一年年跟她过着结婚生活,而没有一个孩子。没有一件事情使她安定下来!她而且太年轻:弄得她什么指望也没有——弄得我也!弄得我!”他双手捶胸!为什么他一想就要把自己牵进来——不能撇开自己,看自己该怎么办吗?这念头使他很痛苦,后来变得象护胸镜一样,不觉得有锋刃了。撇开自己!不可能!等于进入一个无声、无臭、无色、无触的真空!这种想法的本身就是可怕的,徒然的!这样探到现实的河底,也就是福尔赛精神的底蕴,索米斯的脑子就休息一下。当一个人停止时,世界也停止了;它也许继续动着,可是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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