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奇凭空问了这一句,在座的人,全都愕然表示一种惊诧的意思,只有赵秉衡略为镇定。志奇用目向四下观看,自己也懊悔这句话问得太冒失了。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可平心静气,敬候项子城的答词。到底项子城真是老阅历家,他听了这一问,当时虽觉着刺耳,面上略一红晕,转眼又恢复常态,只微微一笑,反过来问志奇道:“你说在总统以上,还有什么大志,这话我很不了解。民国的总统,便是至尊极贵,难道还有太上总统不成?但不知你说这总统以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何妨明言无隐呢?”子城这几句话问得很厉害,把一位足智多谋的杨志奇,窘得满面通红,张口结舌,急切答不上一句来。还是赵秉衡替他解围,叫着志奇的号道:“杏园你虑得未免太远了。如今只说眼前,咱们大家先把总统地位,替宫保稳住了,这便是一劳永逸的根基。至于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暂时似无顾虑的必要。”大家听秉衡这样说,全都一致赞成,志奇也只好唯唯诺诺。项子城问大家道:“如今第一步,是先开南北会议。既开会议,就得派全权代表,还得择适当地址。这两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据我想,开会地址最好是在天津,不知你诸位以为如何?”唐绍怡首先摇头道:“这事恐怕做不到吧。”项子城问道:“怎样做不到呢?”唐绍怡道:“天津乃北洋门户,是北方的势力范围,他们民党中人,焉肯自投罗网,跑到天津来,受北方的监视呢?在我们,如果要提出天津来,他们一定要提出南京,这个地点,便解决不开了。”项子城道:“依你的意思在什么地方好?”唐绍怡道:“据绍怡推想,这个地点既不可偏南,更不可偏北,要寻一个适中的地方才好。但是适中地方很不易得,无己而求其次,只有上海,还对付着可以用的。”项子城大笑道:“上海岂不又偏近南方吗?上海如果可用,怎见得天津就不可用呢?”唐绍怡道:“宫保可不要这样说,上海决非天津可比。这两处虽然全有租界,可是性质却迥乎不同。天津接近北京,从来就受中央权力的笼罩,而且前有李文忠,后有宫保,全是不惧怕洋人的,所以天津租界,有名无实,要想借租界做护身符,是很不容易的。至于上海,却大大不然,各国租界,俨然就是外国的领土。不止中国官府权力,休想侵入分毫,而且外国的势力,直可及乎租界以外。如今南北会议,最要紧是,要使南方的势力全都无处行使,然后才能平心静气地商议问题。上海虽在南方,可是民党的势力却不能在上海租界行使,如在租界以内开会,是再平稳不过的,与我北方并没有丝毫不利的地方,宫保还有什么可虑的?据绍怡看,就是在上海最好了。”项子城道:“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是就这样做去,未免太老实了。你张口提上海,他一定不认可,还得要百方刁难。若我们先提天津,最后落到上海,作为一种让步的条件,免得他们得步进步。你们想,这样不比直提上海好吗?”众人一致赞成,说宫保所虑果然周密。开会地址,就是这样决定了。至于代表,究竟派何人相宜,还得请宫保自己斟酌。项子城想了想,便指着赵秉衡道:“你辛苦一趟何如?”趟秉衡躬身答道:“秉衡受宫保知遇,无论何事,只要派在我身上,全是不能辞的。唯独这件事,却另当别论。并非是秉衡畏难,也不是才力不及,因为其中有两种不相宜:一者秉衡是北方人,于南方的言语不甚通。要在会议席上,连对方说话全听不明了,如何还能说到议事?要处处借重翻译,无论舌人传话,全不可靠。纵然靠住,以本国人同本国人会议,还要用翻译,也未免太以笑话了。再者秉衡嗜好甚深,这是不敢瞒宫保的。将来出席会议,未必能按时刻准到,岂不耽误事吗?有这两种原因,所以秉衡决不敢贸然承命,还求宫保格外原谅才好。”项子城听他说的很有道理,也不便过于勉强,便问道:“既然你不肯去,便由你保荐一个人,作为替你去吧。”赵秉衡道:“宫保何必另外想人,眼前就有很合格的人,宫保为何不派他去呢?”他嘴里说着,便用手向那人身上一指,说:“这不是好代表吗?”大家顺着他的手看,原来指的是唐绍怡。项子城大笑道:“你保荐的果然不差!他本是广东人,又在上海住过多年,南省方言,他没有不通晓的。并且办交涉议条约,是他的专长。当初我在朝鲜时候,一切外交,全是靠他办。后来我在北洋任上,他以海关道兼洋文秘书,也很帮了我几年。如今这折冲尊俎大任,更是非他莫属了。”唐绍怡再三推让,说:“这一次的交涉,关系太重,非从前北洋时候可比。宫保还是另简贤能吧,绍怡实在不敢担承。”项子城道:“咱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也用不着客气。我看你可以胜任,一定能胜任。你就赶紧下去预备预备。明天我去见皇太后,同她说明议和的意思,当天就可以降旨。后天你把随员选择好了,三五天便可到上海去。办事愈速愈妙,千万不可迟延。”唐绍怡连声答应,大家辞别项子城,各自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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