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事真是凑巧,凡人当得意张狂之际,信口开河,不知说些什么,才觉得称心如愿。哪知在这时候,必要发生出一点意外的反动来,把那说大话的人,吓得亡魂失魄,就连左右旁听的,也跟着他交了连带影响。这种事习见不怪,仿佛是造物对于人,不许他过于骄矜盈满,随时随地,要加以警戒似的。纯卓先正在演说,他与革命党怎样接近之际,大吹法螺,连在座诸人,全听得津津有味。不料正当此时,飞进一个似是而非的炸弹来,不偏不倚,恰恰冲着卓先的头顶而过。这一来,把那位精神越发口若悬河的纯卓先,吓得叫了一声“哎呀”,立时趴伏在地,直向桌子底下乱钻。其余诸人,也有向外跑的,也有向床底下钻的,也有藏在门后头的,登时乱成一团。却听得厅房门外,一阵哈哈大笑,紧跟着进来两个人,众人越发害怕,以为是刺客呢。哪知抬头一看,不是刺客,却是他们的同志,一个是文伯泉,一个是管天下。这两个人从前因为合谋敲诈兴贝子,没有成功,后来管天下拐了伯泉一身衣服,连影儿也不见了。他跑到天津去唱新戏,很出了几天风头。后来因为得罪了杨仲林,几乎把性命送掉。还是亏了谭叫天,口头上积阴功,这才保全生命,驱逐回籍。他到了北京仍然是胡吹滥嗙,借着外省革命独立的机会,到处吓吓人。大则蒙几个钱花,小也可以蒙几顿饭吃。这一天恰与文伯泉不期而遇。伯泉看见他,立刻心头火起,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恶狠狠地骂道:“肮脏泼皮,白吃贼,我看你今天还跑到哪里去?快还老爷的衣裳,不还我,我就是打你!”伯泉来头这样凶,哪知管天下却行所无事地笑道:“文大哥,久违久违。小弟寻你几天寻不着,却在这里路遇,真是巧极了。你先不要提衣裳不衣裳,那全是小事一段。我如今给你报个喜讯,咱们发财的机会又到了。”伯泉冷笑道:“你趁早儿不必再闹这一套,我不是财迷心窍,也不是三岁的孩子,由着你的性儿耍弄。你今天不还衣裳,我先把你剥一个光臀,给大家看看。”管天下仍然是不着急,说大哥你剥我也可以,但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怎好意思的呢。咱们先寻一个背静去处,然后由你的便,还不成吗?伯泉狠狠地说道:“好好,横竖跑不了你。你说上哪里,我便随你上哪里。”管天下向一旁看了看,说这不是致美楼吗,咱们上他楼上的雅座,又洁净又严密,你看好不好呢?伯泉心里想,你这小子又想吃我,今天可决然叫你吃不上了,便哼了一声,说:“好,走吧。”两个人跑进致美楼,在楼上寻了一间雅座。堂倌问他们吃什么,管天下说:“你先沏一壶小叶茶来,我们先喝茶,等吃饭时候再叫你。”堂倌应声去了,少时沏上茶来,慢慢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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