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本是俗物,满足饮食男女茶余饭后的口腹之欲。但水果兼具内容与形式之美,置于晶莹剔透的果盘上,珠圆玉润——画家常以之为写生的静物。在文人笔下,应运而生的水果也是颇有灵气的。“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延续到《西游记》的传说中,桃,乃成为这座魔幻殿堂香案上人情味颇浓的供品。天堂有蟠桃会,人间有花果山,难怪美猴王在取经途中每遇穷山恶水,便极想家,极怀念那段瓜甜果熟、不羡鸳鸯不慕仙的早年生活,他简直像位拄锄回望的果农般自言自语: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葡萄,令我想起春风不度玉门关,想起醉卧沙场而不惜诒笑大方的白发将士,仅仅因为它在一句千秋斟酌的边塞诗中回光返照:“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一部《三国》,至少诞生了两处与梅有关的典故:望梅止渴是急行军中青嫩欲滴又遥不可及的诱惑,精神胜利法,当然优越于葡萄与狐狸的失败者哲学;而青梅煮酒,伴随一句“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的画外音,泄露出两虎相争的凛凛威风……
红了枇粑,绿了芭蕉。梨花一枝春带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一切,若与荔枝相比,顿时黯然失色。荔枝最初出现在杨贵妃的风流故事中,因了绝代佳人的青睐而身价百倍。荔枝,三千宠爱集一身。
我去西安,首先叩访位于临潼县城南的华清池。站在骊山北麓旧朝代遗留下来的雕栏玉砌间,仿佛目睹一幢灯火通明的空中楼阁的废墟,我油然涌起一股看旧书落泪、替古人担忧的情怀:江山,在哪里呢?美人,在哪里呢?倒是邻街一家高档果品店里摊放的荔枝(肯定由飞机从南国长途运输来的),使我盲目地相信长恨歌中的千金一笑栩栩如生。旧物尚存,美人青春的宠物在以顽强的生命力代代相传,昔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而她自身,却在霓裳羽衣曲的破绽百出中香销玉殒。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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