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孔融、杨修三人才同,而其品则有不同。杨修事操者也;孔融不事操,而犹与操周旋者也;祢衡则不事操,而并不屑与操周旋者也。三人皆为操所杀。而三人之中,惟衡最刚;故三人之死,亦惟衡独蚤。操自负奸雄,其才力足以推倒一世,而祢衡鄙夷傲睨,视若无物,非胆勇过人,安能如此?生前既骂曹操,死后又骂王敦,至今鹦鹉洲英灵不泯,岂得仅以文人才士目之耶!或谓骂操如陈琳而不杀之,何以独忌祢正平乎?操之出使正平于诸侯者,以正平恃才而狂,欲使人磨折他一番,挫其锐气,然后用之耳;不虞黄祖之遽杀之也。先儒有《代曹操责黄祖书》,备言此意。予曰:不然。为此说者,未知祢、陈两人之优劣也。祢衡骂操以口,陈琳骂操以笔。虽同一骂,而衡之骂操,自骂者也;琳之骂操,代人骂者也。夫自骂之与代人骂,则有间矣。琳之言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使操用之以射人,则其代操骂敌,亦犹是也。陈琳骂操,而终于事操;祢衡骂操,则必不事操。代人骂者可降,自骂者断不降,此操之所以不杀琳而必杀衡欤!
为刘表计者,既知曹操使祢衡之意,便不当使衡见黄祖,当仍令衡还许都,方是高曹操一头地。今操借刀于表,表复借刀于祖,是与操一般见识,终在曹操术中耳。
董承元宵一梦,何其快心;奈此梦不应,可为惋惜。虽然,天地梦薮也,古今梦缘也,人生梦魂也。汉之变而为三国,三国之变而为晋,犹之蕉耳,鹿耳,蝴蝶耳,邯郸与南柯耳。事之真者,何必非梦?则事之梦者,何必非真?梦如董承,直谓之真焉可矣。尝读《昙花记》,见冥王坐勘曹操,拷之问之,打之骂之。或曰:此后人欲泄其愤,无聊之极思耳。予曰:不然,理应如是,不可谓之戏也。古来缺陷不平之事,有欲反其事以补之者:一曰邓伯道父子团圆;一曰荀奉倩夫妻偕老;一曰屈大夫重兴楚国;一曰燕太子克复秦 仇;一曰王明妃再入汉关;一曰侯夫人生逢炀帝;一曰岳武穆寸斩秦桧;一曰南霁云立灭贺兰。斯皆以天数俯从人心,以人心挽回天数。然则董承剑起,曹操头落,忠魂所结,竟当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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