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炉中的火已经乏力,将残的煤显出了通体透明的红,映得沙锅也变得温馨可爱,使溢满空间的苦涩花香平添了几许暖暖的人情。
纸窗外,雨声浙沥,晚秋的寒意趁着夜色悄然袭来,直抵人的胸臆。我往炉里夹了一块煤,斜倚在窗前西炕上的舜铨轻轻地咳了几声,那咳带着明显的克制与压抑,听了让人揪心。我问他要不要喝水,他说不。我走过去为他盖被,他问我那篇《景福阁的月》写得怎么样了。我说已写好,交给《中华散文》编辑部了。他说颐和园的景福阁早先叫昙华阁,光绪年间重建才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为赏月听雨之地,名之所来,取自(诗经)“寿考维祺,以介景福”一句,景福者,大福也。舜铨说,书还是要多读的,要博学详视,遍采广询,不可单纯钻文学,做单一的作家难免失之于浮,要做学者,这样才能除去迷惘与迂腐,增添笃实与深思,成为通博的大儒,那文学之业自然是水到渠成了。我笑了,说,七哥设定的目标,不说今生。怕是来生我也达不到了。他说,不难,铢积寸累,受之以虚,得之以勤,没有不可达之境……未说完,又咳嗽,脸憋得发青。我轻轻为他捶背,透过薄绒衣,触及他的肋骨,骨的尖利引起我一阵心酸——
如此人物,不知当今世间尚存几人?
舜铨的病已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医生说,再拖也拖不过一个月……消耗性的疾病把他弄得很苦,也把大家搞得很累,不分日夜地照看护理,东西南北地奔走找药。谁也都不忍放弃这最终的努力,谁都明白已经无力回天。我由大西北匆匆赶到北京,说是照料病人,实则是来送终,为手足中惟一尚存的七兄送终,尽管为同父异母之兄妹,也是骨肉相关,血脉相连,内心凄苦自是难言。舜铨一去,家庭中舜字辈将仅存我一人,再无人督我攻读经史,一切当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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