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贵南县的森多草原了:一片旷达的山垣之上,有一条河在静静地流,好像多少年都没有人畜惊扰过那里的清澈了;有一些草在青青地长,好像那是永远的秀挺,是草原夏天永远的证明。我这样说,是因为在我经过的山垣北坡,在方圆二十公里的夏窝子(夏季牧场)里,已经看不到水的清澈和青草的踪迹了:牛羊过处,绿色席卷而去,褐土翻滚而出,只留下无数牛羊的蹄印,和无数同样是褐色的羊粪蛋、牛粪饼,在枯干中等待着明年牧草的复苏。外地人以为草原上的牛羊跟别处的牛羊一样是不辨东南、插花吃草的。不,它们实际上是拥作一片、挤作一摊的,是朝着一个方向一路吃过去,一直吃得草原寸草不留,漆染了似的变成黑褐色。牛羊太多,草场太少,这种扫地以尽的畜牧方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一天早晨,我正在队长巴桑家的帐篷里喝茶,一个放牧员进来质问队长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河东草场?”队长说:“南山草场还能放牧,去河东干什么?”放牧员说:“南山草场能不能放牧草原知道!”队长说:“草原的事情我比你清楚,你赶紧去吧!”放牧员说:“倒霉的时候在后头哩。”放牧员走了以后队长对我说:“放牧员说得对,‘南山草场能不能放牧草原知道’!但是公社不听草原的话,我也没办法。”我的疑问是:“草原怎么能知道,难道它会说话?”巴桑队长苦苦一笑说:“草原的话是狼毒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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