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认为,青藏高原的近代和当代是灿烂的巫术年代的回光返照。根据遗存至今的羌人傩舞的演示,在那个透明而空灵的巫术年代,应该有一头野牦牛漫步在高原之野,它是大地和生灵的象征,是一个主宰着草原和农田的神。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凶猛地冲向了海底沙砾沉淀而成的高大石壁,硕大的头颅顿时迸裂,鲜血哗哗流淌。石壁轰然崩塌了,沙石砾块瞬间掩埋了那个胸腹大起大伏的黑色雄健的躯体。多少世纪过去了,跋涉者发现了它,迷醉于历史的思想者掘起了它,喟然一声惊叹:“哦,化石。”
这样的化石出现在那些被称做荒原的地方,在喜马拉雅山脉,在唐古拉高野,在柴达木盆地,在一切有人类痕迹的荒旷之地。牦牛,不管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都是人类的伴生物,都是遥远的巫术年代留给今天的图腾。在牛图腾的关照之下,荒原上,原初意识林支撑起了残缺不全的人类理性大厦。在它的四周,草潮无际,悲怆苍茫,被战刀刈折了的最后一颗人头又被马蹄扬起的风尘卷走了,恐怖啊!倏然之间,掠过那个伟大的地理发现时代。古人猿的那一泡滂沱大尿,一眨眼功夫,便被文明人命名成了青海湖。
在那个早晨,在那次血淋淋的分娩中,野牦牛的妻子,那个光艳照人的鹿目女,用白色絮棉的长袖轻拂出了青藏高原的黎明,人类和新生代第四纪和蛋清一样凝固的世纪初一起从迷雾中淡出。而孪生的黄昏和黄风,以不可遏制的情态气势,将鹿目女凌空托起。这是一次只为了和太阳拥抱的升高,这样的升高让鹿目女看清了青藏高原——大地温床的模样。终于可以繁衍了,鹿目女,在雄性的怀抱里,在一切雄性的怀抱里,荡笑出一个个永恒的瞬间,继而喘息,一气呵成,喜马拉雅高赋,珠穆朗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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