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伏藏》,我知道我已远离鲁迅。鲁迅一生都在痛恨和同情,他痛恨了所有应该痛恨的,同情了所有应该同情的,却没有建树让我们可资高攀的信仰。曾经鲁迅先生是我唯一的崇拜,是我人生之砥柱,但现在他已经砥柱不起我那微不足道的人生了。人生需要大爱,爱朋友也爱敌人,爱君子也爱小人,爱自由也爱不自由。
从毁灭到建树,我完成精神价值的转变,竟用了三十年,剜心之痛,孰人知之。任何光彩夺目、深刻如裂的批判,如果不是以建树爱的理想为动机,则都是靠不住的,都会成为另一茬仇恨与冷战的武器。我们不需要天上的恨,也不需要地下的恨,不需要天上地下互相换位的恨;我们就需要爱,让天地、空气和呼吸都充满爱。
对大爱的追求固然是天真的,却值得憧憬。人类为之激动哭泣的永远是“我有一个梦”。我们只能为梦想活着,为希望活着,而不能为权力、金钱、享受、卑微的地位活着,不能为欺压时的牛逼和复仇后的痛快活着。一切仇恨与贪欲,都会用嶙峋的墙、巍峨的山堵住我们的眼、封闭我们的心。所以爱便是信仰的启蒙。
鲁迅张扬了个体精神自由,却没告诉我们只能自由地爱,不能自由地恨。鲁迅是人生抗争的旗帜,不是引人忏悔的导师。他不是我们的信仰,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神在的信仰。即便这样,我也要说鲁迅绝不会过时,在他走出教科书后,社会将会给他腾出更宽广的天地,来容纳我们对风骨、正义、公道、热血、脊梁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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