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关于小五脸上乍然浮现的那种向往别种生活的神情并不是我以己度人而凭空捏造出来的。等到孙小六十七岁那年第四次失踪时,她十分愼重而带着些许怯意地告诉我:“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慕我弟,就那样一走了之了。”
说着这话的那一天,她穿了身自己剪裁缝制的湖水绿薄衫子,底下是条墨绿色的及膝短裙。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一打照面儿我就开了她一个玩笑,说她像一棵万年青。她没接腔,祇说孙小六又不见了,要来家借个电话。
我们家恐怕是全村最晚装电话的一家,孙家则恐怕是全世界唯一不装电话的一家。孙老虎不装电话是因为孙妈妈人有些痴兽之后听不得电话铃,说电话铃一响准有不好的事——也许小六在外边怎么了,也许小三、小四在外边怎么了,也许连军中的大一、大二都不一定怎么了。总之,电话是催魂钤。于是催魂钤便装进我家的客厅了。无论打进来或者打出去,通常催的是家母的魂。我反正外边没朋友,家父的朋友也多半是古战场上的死人,我们对电话铃一向不作任何反应。我甚至有一种它从来没响过的错觉。家母之所以要装电话自然不是为了方便孙家——在她看来,电话是方便我从学校宿舍向家人报平安的必要工具。我却几乎没打过,因为我从来记不得号码。
那天我刚通过研究所里的最后一次资格考,才进门就看见那棵万年青一面翻着小本子、一面抖着手拨号码。我靠在对面的一个书架旁边,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个熟得恰恰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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