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开学几天后,接连几个星期,白礼文没有出现在课堂上。选古文字学的两个同学,一个经常缺席,剩下的一个找江昉先生反映情况。江昉回到龙尾村,特到白家,但见人去房空。房东说,走了,走了!大土司派人来接的。江昉不由得勃然大怒,噔噔地跑到孟家,质问弗之,学校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一个鸦片鬼,能负起教书育人的责任吗?发作了一通,坐在椅子上生气。弗之听明原委,说,没有想到他这样不辞而别,看来一时不会回来,还是先找人代课要紧。最恰当的人选是钱明经,不用讨论就定了下来。江昉又噔噔地跑到钱明经家,钱明经很高兴,前面的障碍自动消失了。他殷勤地请江昉坐,一字排开三杯茶,一杯是云南普洱茶,一杯是丽江雪山茶,产在玉龙雪山上,还有一杯不知是哪里弄来的北平花茶,又拿出一条骆驼牌香烟,给江先生点上一支,说:“消消气,消消气,这门课换换人也好,白先生学问固然是大,可是教课有点落伍了。他若是霸着讲台,还真不好批评他,这样倒也好,倒也好。”又笑着说:“这话若是让白先生听见,一定反驳说,钱明经骨片没摸过多少,敢说我落伍,你不落伍几千年以前的事你懂吗。”说着江先生也笑了,钱明经接着把讲课的计划简要地讲了一遍,倒像是早就有准备。
这实在是个别情况,绝大多数教师都十分认真,哪怕只有一个学生也不肯马虎。一天,弗之和秦巽衡谈起白礼文的情况,两人都觉得他不再适合留在学校。弗之叹道:“这人极有才,要是能戒烟就好了——可那是不可能的。”又说些别的事情,秦校长道:“各方面的事很复杂,你那篇讲宋朝冗员的文章,重庆那边注意了。有个要员说孟弗之越来越左倾了,这是抨击国民政府。”弗之道:“谈不上,谈不上——我认为研究历史一方面要弄清历史真相,另一方面也要以史为鉴。免蹈覆辙,这不是好事吗?最近我又写了关于掠取花石纲和卖官的文章,还是要发表的。”“道理很明显,但是有时简单的事也会变得复杂。”巽衡顿了一顿,又关心地说:“还有人说你鼓励学生去延安,以后可能会招来麻烦。”弗之只微笑道:“我也鼓励人留下来,只要抗日就好。老实说延安那边的人也对我不满,说我右倾。”两人相视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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