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黑了,爷爷才回来。见了我们,他很高兴。昏暗的灯光里,掉光了牙齿的嘴巴,像老牛反刍似的蠕动着,一撮灰黑的胡子像—把枯了的秋草一撅—撅的。我们问他去哪儿了,他说他刚才也在河边上的,并没有见到我们,见毛头找到了,就又直接去了庄后的柿子林里——柿子熟了,总有人偷摘柿子。
“三呆子呢?不是雇他看柿子林的吗?”马水清问。
“他不看了,说我们给他的柿子太少。”爷爷抹着总是流泪的眼睛。
“那就再给他一树柿子。”马水清说。
“就等你回来拿主意呢。”爷爷说。家中一切事情,不分巨细,处理起来,爷爷总要得到马水清的意见。
“三呆子这杂种!就再给他—树柿子!”马水清强调了一遍。
爷爷进了厨房,开始为我们弄晚饭。马水清还是坐在椅子里。我帮爷爷烧火。借着油灯的灯光和灶膛里跑出的火光,我感觉到,爷爷又苍老了许多。他的眼睫毛已烂倒或烂掉了,失去弹性的眼皮,疲软地盖住了眼睛,衰老带来的不可挽回的收缩,使我觉得他的脑袋与身子,又比我上次见到时缩小了许多。他张着嘴,不住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让人难受的呼噜声。他本应坐在墙根下晒晒太阳,或无所事事地坐在柳荫下回忆回忆那即将泯灭的陈年古事了,然而,这个家却不允许他停顿下来。他必须像—只掘洞觅食的老鼠一样,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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