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上对“定亲”这件事一向认真。此事虽毫无法律效力,但这里的人却从心里坚定地承认着。男女双方,一旦举行过定亲的仪式,是不能随便反悔的。这个“定”字不是想说就说的。“定”就是“定下来了”,定下来的事岂能轻易更改?定亲之后,那男女双方就别无他想,从此将各自的对象看定、装人心中,静静地等着那个同床而眠、合为一体的日子。这是个没有字据的契约,是—笔谈成了的、谁都不能不讲信用的交易。这笔交易的双方之间有中保,这中保就是这地方上的全体民众。日后万一有一方想撕毁这个契约,就意味着要不惜一切闹一桩很大的事情。闹时,方圆好几里的人,都会用眼用心去注意,并到处议论纷纷。最后闹起官司。挑起者自然会在做出种种赔偿之后成为赢家,但在民众心目里,却永远是个输家。
定亲前夕,夏莲香用—个“不”字,拒绝了父母的主张。
“反了!”夏三说。
夏莲香回道:“谁要定亲,谁跟他过去!”
于是夏莲香遭到了固执而暴躁的原长工夏三的—顿毒打,外加母亲—顿刻薄的臭骂。
回到学校之后,她托—个女生跟老师说身体不好,待在宿舍里,几天没有到教室上课。那天上午,我在路上看到她时,她的面颊上还蒙着一块纱布。见了我,她忙低下头去,并把一只手放在了面颊上,一声不响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下午我去宿舍取墨汁,又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往铁丝上晾衣服,可是胳膊抬不起来,尽管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铁丝。她就用力去举胳膊,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她的胳膊大概是被打坏了。试了几次,没有成,她就蹲在了地上,抱着胳膊,无神地看宿舍前面的池塘。过了—会儿,她站起来,又接着试。我便走过去,双手抱住那棵拴铁丝的尚未长粗壮的柳树,悬起双腿,将它吊弯。铁丝松弛下来了,并大大地降低了高度。我想她—开始就看到了我。但她没有吭声,只管将衣服一件—件地晾到铁丝上。见她晾完了,我慢慢减缓重量,让柳树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她抓着空盆,站在那里—动不动地望着我。过不一会儿,盆子从她手中滑脱出来,掉在砖地上,发出咣当一声。我赶紧走过去,帮她将盆子捡起,送到她宿舍里。出了宿舍门,见她眼里蒙了薄薄的泪水,正充满感激地看着我。那一刻,我觉得她实质上也是个弱女子,而且这个弱女子正陷在孤立无援折境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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