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死了。
心脏监视仪示波图上的那条荧光线拉平的时候,我不在小姨身边,我去病房外面的花园里抽了一支烟,然后在阒无一人的休息室长椅上坐了下来,我就在那里打着盹睡着了。
医生把我拍醒的时候,小姨已经停止呼吸好一阵了,休息室的灯忽闪了两下,一阵淡淡的唐松草的味道从走廊的另一头传过来。我从长椅上站起来,跟随医生走进病房里,他们已经给小姨蒙上了脸,两个护理士正在那里拆除各种仪器,给仪器套上蓝色的布套,把它们像使用过的武器一般收拾起来,等着下一个病人需要时启用。
值班医生是个中年男子,十指修长,头发锃亮,脸上棱角分明,不像个医生,倒像个艺术家。他把手爱惜地抄在白大褂的兜里,很理解地对我说,你太累了,她们得做记录,来不及去叫你。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值班医生看了一眼白色被单下一动不动的小姨,突然说,得火化吧?
我说,是,现在不兴土葬,都火化。
值班医生说,我知道,不过报纸上说,也有天葬和水葬的。
我说,那是西藏。
值班医生说,西藏太远了。
我说,是。
值班医生很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走开了。
我知道值班医生为什么叹息。这样的叹息在小姨住进这所医院以后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和这样的叹息有着相同意味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小姨工作的文化局有一次接待了一位从国外来的艺术家,这位艺术家以他挑剔的审美目光在圈内著名,他在文化局工作了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里,文化局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女演员们不断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他都视而不见。在离开文化局的那一天,他看见了小姨。他的目光矍然一亮,像是被电触了一下。他哺喃地说,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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