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华南大学在半山中的男生宿舍里举行圣诞夜的跳舞会。传庆是未满一年的新生,所以也照例被迫购票参加。他父亲觉得既然花钱买了票,不能不放他去,不然,白让学校占了他们一个便宜,因此就破天荒地容许他单身赴宴。传庆乘车来到山脚下,并不打算赴会,只管向丛山中走去。他预备走一晚上的路,消磨这狂欢的耶诞夜。在家里,他知道他不能够睡觉,心绪过于紊乱了。
香港虽说是没有严寒的季节,耶诞节夜却也是够冷的。满山植着矮矮的松杉,满天堆着石青的云,云和树一般被风嘘溜溜吹着,东边浓了,西边稀了,推推挤挤,一会儿黑压压拥成了一团,一会儿又化为一蓬绿气,散了开来。林子里的风,呜呜吼着,像失猘犬的怒声,较远的还有海面上的风,因为远,就有点凄然,像哀哀的狗哭。
传庆双手筒在袖子里,缩着头,急急的顺着石级走上来。走过了末了一盏路灯,以后的路是漆黑的,但是他走熟了,认得出水门汀道的淡白的边缘。并且他喜欢黑,在黑暗中他可以暂时遗失了自己。脚底下的沙石切擦切擦的响,是谁?是聂传庆么?"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他,中国就要亡了"的那个人?就是他?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黑了,瞧不清。
他父亲骂他为"猪,狗,"再骂得厉害些也不打紧,因为他根本看不起他父亲。可是言子夜轻轻的一句话就使他痛心疾首,死也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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