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从货堆上蹲起,友善地说:“哎,兄弟,别眼红吆,俺这是不惧生死从火里抢出来的!”
“你给我下来,我操死你活妈!”爷爷怒骂。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凭什么骂人?”老头宽容地谴责着我爷爷。
“骂你?老子要宰了你!老子们抗日救国,与日本人拼死拼活,你们竟然趁火打劫!畜牲,老畜牲!豆官,你的枪呢?”
“扔到洋马肚子底下啦!”父亲说。
爷爷耸身跳上货堆,飞起一脚,把那老头踢到货堆下。
老头子跪在地上,哀求道:“八路老爷饶命,八路老爷饶命……”
爷爷说:“老子不是八路,也不是九路。老子是土匪余占鳌!”
“余司令饶命,余司令,这些东西,放到火里也白白烧毁了……俺村来『倒地瓜』的不光我一个,值钱的东西都被那些贼给抢光啦,俺老汉腿脚慢,拾掇了一点破烂……”
爷爷搬起一张木桌子,对准老头那秃脑门儿砸下去。老头惨叫一声,抱住流血的头,在地上转着圈乱钻。爷爷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对着那张痛苦的老脸,说:“『倒地瓜』的好汉子!”然后猛力捣了一拳,老头脸上腻腻地响了一声,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爷爷又走上前去,对着老头的脸,狠命踹了一脚。
母亲带着我三岁的小舅舅,蹲在枯井里已经一天一夜。昨天早晨,她担着两个小瓦罐去井台上打水,刚刚弯下腰,在平静的水面上看到自己的脸,就听到围子上一阵锣响,村里的更夫们圣伍老头扯着嗓子喊:“鬼子围村喽——鬼子围村喽——”母亲吃一惊,瓦罐扁担掉进井里。她转身往家跑,未到家门就遇上了端着土炮的我外祖父和抱着我小舅舅挽着小包袱的我外祖母。自从爷爷的队伍在墨水河桥头打了仗,村子里的人就预感大祸即将降临,只有三五户人家射出去了,其余的人,在惊惧不安中,依然眷恋着穷家破屋,眷恋着苦水井淡水井、冷被窝热被窝。这七天里,爷爷带着父亲去县城购买子弹,爷爷当时念念不忘的是买足子弹去跟坑苦了他的冷麻子算帐,根本没想到日本人会来血洗村庄。八月初九晚上那个在清扫战场掩埋烈士尸体过程中发挥过核心作用的张若鲁老先生——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气度超凡,是念过私塾的高级知识分子——召集了一个村民大会,动员大家加固土围子,修理村口的破大门,夜里派人打更值班,鸣锣为号,一听锣响,全村男女老幼,一齐上围子。母亲说若鲁老先生说起话来嗓门宏亮,带嗡嗡的铜音。老先生说:乡亲们,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大家齐心,鬼子就进不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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