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艺术也要使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乐趣,不过我们不应在现象之中,而应在现象背后,寻找这种乐趣。我们应当认识到,存在的一切必须准备着异常痛苦的衰亡,我们被迫正视个体生存的恐怖——但是终究用不着吓瘫,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现在我们觉得,既然无数竞相生存的生命形态如此过剩,世界意志如此过分多产,斗争、痛苦、现象的毁灭就是不可避免的。正当我们仿佛与原始的生存狂喜合为一体,正当我们在酒神陶醉中期待这种喜悦长驻不衰,在同一瞬间,我们会被痛苦的利刺刺中。纵使有恐惧和怜悯之情,我们仍是幸运的生者,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众生一体,我们与它的生殖欢乐紧密相连。
现在,希腊悲剧的发生史异常明确地告诉我们,希腊的悲剧艺术作品确实是从音乐精神中诞生出来的。我们相信,由于这一思想,歌队如此可惊的原本意义第一次显得合理了。但是,我们同时必须承认,希腊诗人们,更不必说希腊哲学家们,从未明确透彻地把握前面提到的悲剧神话的意义。希腊诗人们的主角,他们的言谈似乎比他们的行为更加肤浅,神话在他们所说的话中根本得不到相应的体现。剧情的结构和直观的形象,比起诗人自己用台词和概念所能把握的,显示了更深刻的智慧。在莎士比亚那里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形,例如,在相似的意义上,他的哈姆雷特说话比行动肤浅,所以不能从台词,只能通过深入直观和通观全剧,才能领悟我在前面提到过的那种哈姆雷特教训。至于希腊悲剧,我们现在当然只能读到剧本,我甚至指出,神话与台词之间的不一致很容易迷惑我们,使我们以为它比它本来的样子浅薄无聊,因而又假定它的效果比古人所陈述的肤浅。因为我们很容易忘记,达到神话的最高精神化和理想化境界,诗人用言词难以企及,他作为创造的音乐家却随时可以做到!我们当然要通过深入的学术研究来重建音乐效果的优势,以求稍许感受到真正的悲剧所固有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慰藉。但是,除非我们本是希腊人,我们才能照本来的样子感受这种音乐优势。相反,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希腊音乐,比之我们喜闻乐见的丰富得多的现代音乐,我们听起来也只是像年轻的音乐天才怀着羞怯的信心试唱的歌曲。正如埃及祭司们所说的,希腊人永远是孩子。他们在悲剧艺术方面也是孩子,不知道他们亲手制造和毁坏了一种多么高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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