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病根已经扎得很深很深了。我被病折磨着,又不敢仔细探究这种病。我大你九岁,也许你没生下来我就开始得病了。我跟你说过,我刚刚记事父亲就整天算帐,累得脸色焦黄。他从来不跟我笑,他没有时间笑了。妈妈在我眼里很陌生,后来才好了一点。再后来就是她的父亲──就是你的外祖父死在青岛,妈妈得知了消息哭得没有气了。那一天我吓坏了,那情景我现在还能想得起来。再后来,也就是父亲交出了粉丝厂,他变得轻松愉快了。可就是那一天母亲敲折了自己的手指骨节,血通红通红洒在了饭桌上。血当然马上就擦干净了,可是吃饭时,我老觉得血汪在桌上,我去夹菜,它就流起来。父亲去世以后,我就一个人作主,偷偷把饭桌劈了生了炉子。母亲知道了就发起火来,她不舍得这张红酱漆桌子。那时我觉得她什么都不舍得。她这性子到了后来,也就注定了要那样......那样死去......”抱朴说到这里突然口吃起来,并迅速地瞥了见素一眼。见素正死死地盯住他,这会儿打断他问:
“怎么死的?你说下去!”
抱朴徐徐地吐气,说:“这些你都有知道。你知道她后来是自杀了,吃了毒药......”抱朴的脸上有了汗珠。
见素冷笑着......抱朴说下去:“那时候我刚刚四五岁。到了六七岁上,镇子上就天天开大会了。老庙旧址上人山人海,贴近场子的墙头上、屋顶上都卧了民兵,架了枪。镇子内外的地主都拉到场子上斗,到后来哪天都死人。有一天爸爸也去开会,不过不是站在台上,是站在台下靠前边一点。我被妈妈打发出来看爸爸,看不见,就爬到一个墙头上。有个民兵用枪向我瞄准,我就贴在墙上闭着眼。后来睁开眼,枪口移开了。我这才知道他是吓唬我。我开始看爸爸,后来见拉上台子一个长头发的中年人,就光看他了。那个人留了长分头,穿了雪白的制服衬衫,乡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地主的大少爷,在外面读洋书,回来有事情,村里人就把他逮住了──他父亲跑了,正好让他顶上。一个一个到台上哭诉,都是哭诉他父亲的。一个老婆婆穿了破衣烂衫,哭过了,一抹眼泪,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锥子,向着大少爷就扎过去。台上的干部和民兵架住了她。又有人哭诉,完了再接上。半上午的时候,一伙人拥上台子,每人拿一根颤颤的藤条。他们用藤条抽打他,我亲眼见藤条在白衬衫上留下血印,一道一道。后来白衬衫变成红的了。他惨叫着,我听不清,可我看见他疼得拧动......后来他死了。我回了家,吓得再不敢去看开会了。见素,你不知道,我现在还清清楚楚看见那红条条,印在白衬衫上。那时候我刚六七岁,离现在快有四十年了......接上去不断听到这样的议论:老隋家算不算开明士绅?民兵老在我们老宅里转悠。全家都在心里嘀咕:算不算?算不算?全家没有一个敢大声说话的。不知怎么我有个预感,我想早晚会不算的。见素!就在四七年的夏天晚一点,镇上发生了那些事情......我想一想都害怕,我一次也没有说过......也许这谁也不信──幸亏有年长的人作证──镇史上也记下来了......那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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