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红娘接了张生的书信,藏在衣袖里,辞别了张生,一路小心翼翼地回去。她走花街,绕回廊,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因为是私探,又加上带有重要信件,能不被别的丫环仆妇们看到最好,免掉麻烦。一路上,她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究竟图个啥?张相公拿钱来侮辱我,虽说是无心的,也终究有点不愉快。小姐呢,想张生想得要命,还要假装正经,动不动拿出小姐架子来训我。而我自己又好像做了小偷一样,还要提心吊胆过日子,恐怕给老夫人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他们的好事成功了,也不会谢我红娘什么,我也不会要他们什么;不成功,也许会埋怨我红娘不尽心着力呢。要说我红娘不尽心着力,真是老天爷不长眼了。别将来弄一个顶了石臼演戏,吃力不讨好!真是何苦来呢,别管他们算了。后来一想,不行,还得管。老夫人恩将仇报,赖婚完全是仗势欺人,欺侮张生是个穷秀才,为了门第,连女儿幸福都不顾,太可恶了!那么好的一对,毫无道理去活活拆散,也是在造孽,我就要打抱不平。我红娘今天帮他们,是做好事,小姐说的叫做“君子成人之美”。做了好事,在下一世投生一个好人家,不再做丫环。边想边走,不觉到了妆楼。楼上却静悄悄的,没有风儿,帘幕空垂,兰麝的香气从纱窗里透出来,弥漫四周。她轻轻地推开朱漆房门,摇响了黄铜门环。房内高高的红烛台,荷花形的金承泪里积满了烛泪,银江里的蜡烛依旧燃着,看样子小姐还睡在那里。且慢把暖帐挂开,先揭起这梅红罗软帘,轻手轻脚地偷看一下小姐。呀,小姐长得真是美极了!只见她头上的双股钗掉在绣枕旁,碧玉钗也横斜着,发譬蓬松,鬓脚散乱,脸上红扑扑的,眉毛却紧蹙着,可见小姐在睡梦中还有烦心之事。红娘轻轻地叫了两声“小姐,小姐”,见小姐依旧双眸朦胧,没有醒来。红娘想,让她再睡一会吧,就放下罗帐,一边退出来,一边轻轻说道:“太阳已老高老高了,小姐还睡懒觉,这几个月来,小姐变懒了,画也不画,字也不写,诗也不吟,箫也不吹,琴也不弹,瑟也不弄,针也不拈,线也不拿,脂粉也不调,镜子也不照,真是懒,懒,懒。”现在手里这封书信可怎么办,叫醒了小姐,直接交到她手中,如果正在她情绪不好的时候,肯定要碰壁。即使在高兴的辰光,她又有假正经的毛病,万一她翻了脸,我就无法掩盖推卸了。还是把信放在小姐的枕边,让她醒来后发现了自己去看吧。这办法行是行,可是我就观察不到小姐的反应了。这样吧,把信放到妆盒里,小姐起床,一定要去梳妆,也一定要动用妆盒,看她见了此信有什么反应。于是轻轻打开妆盒的抽屉,把书信放到里面去,她又恐怕小姐碰巧不用这只抽屉,所以把书信微露出一只角,朱漆的妆盒,雪白的信封角,不怕小姐看不到。放好以后,她还不能走开,她要在外房选择一个最佳角度,能够看到小姐的表情。于是搬了一只踏脚小凳,坐在那里,以绣花作为掩护,静待小姐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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