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家树见着凤喜,以为她还像从前一样,很有感情,所以说要她一路 同去。凤喜听到这话,不由得吓了一吓,便道:“大爷!你这是什么话?难 道我这样败柳残花的人,你还愿意吗?”家树也道:“你这是什么话?”凤 喜道:“事到如今,什么话都不用说了。只怪我命不好,做了一个唱大鼓书 的孩子,所以自己不能作主,有势力的要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像你樊大爷, 还愁讨不到一头好亲事吗?把我丢了吧。可是你待我的好处,我也决不能忘 了,我自然要报答你。”家树抢着道:“怎么样?你就从此和我分手了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说,以为让姓刘的把你抢去了,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不 好意思再嫁我;其实是不要紧的。在从前,女子失身于人,无论是愿意,或 者被强迫的,就像一块白布染黑了一样,不能再算白布的。可是现在的年头 儿,不是那样说;只要丈夫真爱他妻子,妻子真爱她丈夫,身体上受了一点 侮辱,却与彼此的爱情,一点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的爱情,都是在精神上, 不是在形式上,只要精神上是一样的,……”家树这样絮絮叨叨的向下说着, 凤喜却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白皮鞋尖,去踢那石凳前的乱草。看那意思,这 些话,似乎都没有听得清楚。家树一伸手,携着她一只胳膊,微微的摇撼了 两下,因问道:“凤喜!怎么样,你心里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处吗?”凤 喜的头,益发的低着了。半晌,说了一句道:“我对不起你!”家树放了她 的手,拿了草帽子在手,当着扇子摇了几摇道:“这样说,你是决计不能和 我相合了。也罢,我也不勉强你,那姓刘的待你怎么样,能永不变心吗?” 凤喜仍旧低着头,却摇了两摇,家树道:“你既然保不住他不会变心,设若 将来他真变了心,他是有势力的,你是没有势力的,那怎么办?你还不如跟 着我走吧。人生在世,富贵固然是要的,爱情也是要的。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难道这一点,你还看不出来?而况我的家里虽不是十分有钱,不瞒你说,两 三万块钱的家财,那是有的;我又没有三兄四弟,有了这些个钱,还不够养 活我们一辈子的吗?”凤喜本来将头抬起来了。家树说上这一大串,她又把 头低将下去了。家树道:“你不要不作声呀。你要知道,我望你跟着我走, 虽然一半是自己的私心,一半也是救你。”凤喜忽然抬起头来,扬着脸问家 树道:“一半是救我吗?我在姓刘的家里,料他也不会吃了我,这个你倒可 以放心。”家树听到这话,不由得他的脸色不为之一变,站在一边,只管发 愣。停了一会,点了一点头道:“好!这算我完全误会了。你既是决定跟姓 刘的,你今天来此地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和我告别,今生今世,永不见面了 吧?”凤喜道:“你别生气,让我慢慢的和你说。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樊大 爷待我那一番好处,我哪里忘得了;可是我只有这个身子,我让人家强占了 去了,不能分开一半来伺候你。”家树皱了眉,将脚一顿道:“你还不明白, 只要你肯回来,……”凤喜道:“我明白,你虽然那样说不要紧,可是我心 里总过不去的。干脆一句话,我们是无缘了。我今天是偷出来的,你不见我 还穿着这样一身旧衣服吗?若是让他们看见了,放了好衣服不穿,弄成这种 样子,他们是要大大疑心的。我自己私下,也估计了一下子,大概用你樊大 爷的钱,总快到两千吧!我也没有别个法子,来报你这个恩,不瞒你说,那 姓刘的,一把就拨了五万块钱,让我存在银行里。这个钱,随便我怎么样用, 他不过问。现在我自己,也会开支票,拿钱很便。”说到这里,凤喜在身上 掏出一个粉镜盒子来。打开盒子,却露出一张支票,她将支票递给家树道: “不敢说是谢你,反正我不敢白用大爷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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