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看势头,它已经比先前小了一点。但由于室内停止了谈话,那声响反而清晰起来。粗略一听,这雨声似乎十分单调、沉闷;然而细心领略,就会发觉其实不然。由于雨点时大时小,落下时所承受的风力忽强忽弱,加上最后溅击的物件和处所各不相同,其间便产生出异常繁复而且丰富的变化。方以智可以说深谙此中的妙趣。以往于公务和治学的余暇,碰上这种天气,品茗听雨便成了他的一宗赏心乐事。此刻,他也不由自主地侧起了耳朵。然而,只一忽儿,有关此次南归的种种考虑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心思。他开始想到: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多虑。待到把余怀找来之后,问清情况,如果没有什么,接下来他就要去同朋友们相见,好好地叙上一叙。然后,再花上两三天的时间,把自己在北京陷落期间的所历所闻详细写出来,呈报给通政司。如果能顺利到达监国的手中,说不定还会受到召见。“对了,要是监国询问到今后我的任职打算,该怎么回答?莫非仍旧回翰林院?不,可别再回那种是非之地去!这些年那种门户争斗的苦头、闷棍,我算是领教够了!倒不如请缨从军,上阵杀贼。即便是马革裹尸,也比临深履薄地混日子来得痛快!嗯,如果北伐成功,神京光复,说不定我还能同失散的妻儿相见。”由于想到了被自己抛弃在北京、生死未卜的家人,方以智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还记得,在决意只身冒险出逃的那个晚上,妻拖着年纪尚幼的儿子,跪在自己的跟前,哭得那样伤心。开始,妻还苦苦哀求他留下来,不要抛弃他们母子。后来见他去志坚决,她就一把抓起桌上的利刀,使劲刺向胸口,哭着说要死在他的前头,免得将来受苦受辱。是他奋力把刀夺下来,再三劝解开导,并责成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把儿子抚养大,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相见的一天。……“如今,我总算活着回来了。可是他们呢?这一个月来,他们是怎么过的?要是没有发生意外,他们应当还活着。但流贼一旦发现我失踪,必定会上门追索,那么……”方以智不敢想下去了。他的心痛苦地紧缩起来,浑身的血液疯狂地奔突着,脑袋也在轰轰作响,而两条腿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管机械地移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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