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长长的、寒伧古老的市街,它每一户人家都是常年南来北往的走腿子人所熟悉的,它是西道上盐枭们必经之地,逢着落雨飘雪天,兄弟伙搭起腿子,常在镇上作较久的盘桓;在过往的承平里,这镇市曾有过安详的容貌,一整条窄街飘浮着熏烤食物的香味,茶楼和酒肆中飞腾着异乡浪汉们浇愁的阔笑,唱书人锣鼓齐鸣,但招不回悲惨的历史,镇梢草顶的谯楼间,又击出一声徐徐的更鼓,那声音使每个背井人都悠然起了乡情。……可哀的羊角镇的朴拙的人们,谁欠过捐拖过税?那些吃民脂喝民膏的北洋军醉饱之余,那还记得起“保民”两个字?看光景,他们只有听任著有枪有马的家伙们任意夷凌了……想在这种劫难交加的乱世做个“人”,就不能不看这些,不能不想这些,看在眼里两眼滴血,想在心里五内俱焚!做“人”,是的,一个“人”该挑的担子就有这般重法,直能把人压死,但在没死之前,仍得挑着它,咬牙走下去,也许眼前就横着一座深坑了——谁能料定朱四判官的心意如何呢?
关八爷仍那样缓缓的走着,微风贴地来,飘起他长袍的下摆,他拎起袍叉儿绕过一座水洼到了北街。
“瞧这就是关八爷了,”在一处窗洞里,做父亲的指点着,跟他的孩子说:“四面八方,几百杆枪围着他,他却恁地轻松,真是个人间少有的汉子,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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