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诞生
第十九章
我们若要说清楚地说明苏格拉底文化的主要内容,莫若称之为歌剧文化;因为在这领域里,这种文化尤其天真地流露出它的目的和观点,如果我们以歌剧的起源及其发展的事实同梦境的和醉境的这两种永恒真理比较,我们将为之惊讶。我首先想起抒情调(stilorappresentativo )和吟诵调(recitativo)的起源。谁能相信:当达·帕勒斯特里那的无比地崇高神圣的音乐已经兴起的那个时代,人们竟然接受那里虚有其表而绝不虔肃的歌剧音乐,而且对它怀着如此热烈的爱好,仿佛它是一切真正音乐之复活?另一方面,谁会把这样迅速发展的歌剧爱好,归咎于佛罗伦斯社会的寻欢作乐和剧坛歌手的虚荣心呢?在同一时代,甚至在同一民族中,这种爱好半音乐性吟诵调的热情,与中世纪基督教圆顶教堂似的达·帕勒斯特里那的谐调,同时发生:这种现象,我们只能归因于吟诵调的本质中含有一种协助的艺术以外的倾向。
听众希望能听清楚音乐之下的歌词,歌者就满足他的希望,因为歌者与其是唱歌,毋宁是说话,在半唱半说中加强感伤词句的印象。感染力既加强,他就使人更容易了解歌词的意义,从而战胜了余下一半的音乐,现在威胁着他的特殊危机是他有时一不留神会过分强调了音乐。这就势必破坏语言的感染力和字句的明晰性;但是,另一方面,他往往感到一种冲动,要唱出音乐的调子和表演歌喉的造诣。在这场合,"诗人"来帮助他了,诗人知道怎样供给他许多机会来作抒情的感叹,字句的反复吟哦等等,——在这些地方,歌者现在处于纯音乐气氛中,就可轻松一些,不必兼顾歌词了。只是半唱的情感动人的语言,完全唱腔的感叹调子,彼此交替(这是抒情调的特色之所在),时而诉诸听众的理解力和想象力,时而诉诸他的音乐感:——这种迅速变化的唱法,是极其不自然的,而且本质上是同梦境和醉境的艺术冲动互相矛盾的,所以我们必须推断吟诵调的起源乃是在一切艺术本能的范围之外。由此观之,吟诵调应该界说为史诗朗诵与抒情诗吟诵相混合,当然这绝不是内在的稳定的相混合,因为两种完全差异的成份是不能达到这情况的,这是象镶嵌细工表面上粘在一块罢了。这样的粘合在自然领域和经验领域中没有前例。然而,这并不是吟诵调发明者的意见。他们自己及其时代宁肯相信;这种抒情调已经解答了古代音乐之谜。奥斐斯,安斐翁,甚至希腊悲剧之巨大影响,只能以此解释。这种新风格被目为最动人的音乐,古希腊音乐之苏醒:真的,照一般通俗解释,荷马世界是原始世界,所以他们可以纵情梦想,以为再度落到人类发源的乐土,在那里音乐也必然具有无可超越的纯粹性,力量,以及诗人们在牧歌剧中那么动人地吟咏的那种纯洁生活。这里,我们洞见这种真正现代艺术——歌剧——的内部发展。这里,艺术是出于一种强烈的要求,但这是非审美的要求:憧憬着牧歌的生活,相信史前时代有爱好艺术的良善的人们。吟诵调被视为重新发现的原始人的语言;歌剧被视为新从寻获的牧歌式或史诗式好人的国土,那些好人一举一动都同时遵从着自然的艺术冲动,一言一语至少唱出一些东西,所以感情稍有波动,便立刻尽情高歌一曲。当时的人文学者就用这种乐土艺术家的新塑形象,来反对教会之视人为本身腐化堕落的生灵的陈旧观念。在今日这对我们固然是无足轻重;所以,我们应该说,歌剧是良善人们所提出的相反信条,但与此同时,它也对悲观主义提供一点安慰,当此人生无常触目惊心的时代,正是仁人志士深深感到悲观失望的。对我们今人来说,只须了解:这种新艺术形式的内在魔力及其起源,在于满足一种完全非美感的需要,在于以乐观精神对人类本身的礼赞,在于认为原始人是天性良善爱好艺术的人们,——这一歌剧原理,已经逐渐变成一种迫人的、可怕的要求,在现代社会主义运动当前,我们再也不能忽视这点。"良善的原始人"要求他的权利:一个乐土的远景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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