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拉里纯属巧遇。我曾向伊莎贝尔打听,但她说从拉波勒回来后,就很少见到拉里。她和格雷已认识不少同辈的朋友,因此经常参加聚会,比以前四人出游的那段美好日子更加忙碌。有天晚上,我到法兰西剧院欣赏《贝芮妮丝》。我虽读过剧本,但未看过舞台演出,而且机会难得,不愿就此错过。这称不上拉辛最好的作品,题材太过单薄,难以撑起五幕,但剧本写得十分动人,几个桥段相当脍炙人口。故事是根据史学家塔西佗的短文写成的:泰特斯疯狂爱上了巴勒斯坦女王贝芮妮丝,甚至答应与她结婚,却为了国家大事,于登基首日辜负了自己和贝芮妮丝,送她离开罗马,只因元老院和罗马人民坚决反对皇帝与异国女王联姻。此剧着重于泰特斯面对爱情与责任,内心陷入天人交战。他犹疑不定,最终贝芮妮丝确信他爱着她,决定支持他的前程,便永远离开了他。
我猜,也许唯有法国人能充分欣赏拉辛作品的文采和音韵,但即使是外国人,一旦习惯官腔矫饰的风格后,也会被他的浓情蜜意和崇高情感所打动。少有人像拉辛如此懂得人声蕴藏的张力。对我而言,这些圆润悦耳的亚历山大诗体足以取代舞台动作,我也发觉长篇独白是以卓越技巧推向高潮,不亚于电影中那些精彩镜头的惊心动魄。
第三幕演完时中场休息,我独自到大厅抽烟。大厅上方,雕塑家乌东所刻的伏尔泰俯瞰着下方,咧着无牙的嘴,露出讽刺的微笑。此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正回味着剧中铿锵诗句带来的震撼,因而略微不悦地转身,没想到面前竟是拉里。一如往常,我高兴极了,上回见到他已是一年前的事。我建议看完这出戏后,一起去喝杯啤酒。拉里说没吃晚餐,正饥肠辘辘,便提议去蒙马特。我们分头看完后才碰面,一同走出剧院。法兰西剧院有着特殊的霉味,混杂着一代代负责带位的女子的体臭。她们往往不洗澡,板着脸孔,带好位之后,便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旁边,等着收客人的小费。因此,出了剧院首先要呼吸新鲜空气。那天晚上天气宜人,我们便走路过去。歌剧院大街的弧光灯大肆照耀,天空星斗好似不屑与之争锋,都把锋芒藏于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我们边走边讨论刚才的戏剧。拉里颇为失望,觉得演技可更自然,诗句应宛如说话,动作则要减少夸张。我无法认同他的观点。这出戏以华丽辞藻见长,因此台词读起来理应浮夸。我喜欢演员每逢韵脚时要故意顿一下,同时搭配着优美的身段,这样悠久的传统承袭至今,适合这类偏重形式的艺术风格。我不禁猜想,拉辛也会希望这出戏如此搬演。我向来佩服演员能在重重限制下,尽力演得真实、热情又有人情味。艺术若能利用传统形式来实现其目的,即为艺术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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