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
邻居家的收音机都没熄,一会是合唱《雷锋我们的战友》,一会是新闻:“省委领导同志参加了这次罕见的大丰收,为颗粒归仓作出贡献。”
我爸爸在帐子外面看了一眼母女俩。寂寞得很,跋着拖鞋走开了。
不,我爸爸从来没爱过我妈妈。是的,有时不需要爱情,我们中国那时有许多不幸和危险,把一个个家庭绑在一起,比爱情牢固多了。危险一过去,解体就开始,我的朋友们都在九〇年代陆续离了婚。
我妈妈可能也不爱我爸爸。完全可能的,是我爸爸招惹危险和制造不幸的秉赋吸引了她。她在隐约的危机中,生发了她那学生腔的戏剧性激情。现实成了种假设,她的行为于是被放在舞台式的考验中。臆想的流亡和迫害,悲剧人物感,她感到人和人的关系,婚姻的关系有了个悲剧的命题。她满足,出身市井家庭的妈妈,她害怕再平庸下去。几辈子的安分和平凡,对于惊世骇俗的潜隐向往一点点积累。我妈妈就是这个积累。她需要我爸爸这样能力高却注定受贬抑的人。这种人和任何一个当局都处不下去。
我妈妈在认识我爸爸的第二个礼拜向他借了一本书。还书时她夹了个纸条,上面写:我要嫁给你。
你看,并没提到爱情。
书?或许是普希金的《欧根·奥涅金》,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别林茨基的文艺理论,都有可能。反正是最焕发学生腔的书。什么“田畔中残存的野花,往往比灿烂的花束更迷人”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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