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任公先生近自欧洲归国,适上海中国公学恢复后第二次开学,遂开会以欢迎之。梁先生即席演说,主张发挥固有的民本精神,以矫欧洲代议制度及资本主义之流弊,颇足为国人当头棒喝。兹录其词如次:
鄙人对于校中任事诸人皆为道义交,可谓精神上久已结合一致,惟自己未曾稍尽义务为可愧耳。此次游欧,为时短而历地多,故观察亦不甚清切。所带来之土产,因不甚多,惟有一件可使精神受大影响者,即将悲观之观念完全扫清是已。因此精神得以振作,换言之,即将暮气一扫而空。此次游欧所得止此。何以能致此?则因观察欧洲百年来所以进步之故,而中国又何以效法彼邦而不能相似之故,鄙人对于此点有所感想。
考欧洲所以致此者,乃因其社会上、政治上固有基础而自然发展以成者也。其固有基础与中国不同,故中国不能效法。欧洲在此百年中,可谓在一种不自然之状态中,亦可谓在病的状态中。中国效法此种病态,故不能成功。
第一以政治论。例如代议制,乃一大潮流,亦十九世纪唯一之宝物,各国皆趋此途,稍有成功,而中国独否。此何故?盖代议制在欧洲确为一种阶级,而在中国而无此可能性。盖必有贵族地主,方能立宪,以政权集中于少数贤人之手,以为交付于群众之过渡。如英国确有此种少数优秀之人,先由贵族扩至中产阶级,再扩至平民,以必有阶级始能次第下移,此少数人皆有自任心。日本亦然,以固有阶级之少数优秀代表全体人民。至于中国则不然。自秦以来,久无阶级,故欲效法英日,竟致失败,盖因社会根底完全不同故也。中国本有民意政治之雏形,全国人久已有舆论民岩之印象。但其表示之方法则甚为浑漠为可憾耳。如御史制度,即其一例。其实自民本主义而言,中国人民向来有不愿政府干涉之心,亦殊合民本主义之精神。对于此种特性不可漠视。往者吾人徒作中央集权之迷梦,而忘却此种固有特性。须知集权与中国民性最不相容,强行之,其结果不生反动,必生变态,此所以吾人虽欲效法欧洲而不能成功者也。但此种不成功果为中国之不幸乎,抑幸乎?先以他国为喻。如日德,究竟其效法于英者,为成功欤,抑失败欤?日本则因结果未揭晓,悬而勿论。且言德国。其先本分两派,一为共和统一派,一为君主统一派,迨俾士麦出,君主统一乃成。假定无俾氏,又假定出于共和统一之途,吾敢断言亦必成功,特不过稍迟耳;又假定其早已采用民本主义,吾敢决其虽未能发展如现在之速,然必仍发达如故。则可见此五十年乃绕道而走,至今仍须归原路,则并非幸也可知矣。总之德国虽学英而成,然其价值至今日则仍不免于重新估定。如中国虽为学而失败者,然其失败未必为不幸。譬如一人上山,一人走平地,山后无路,势必重下,而不能上山者,则有平路可走。可知中国国民,此次失败,不过小受波折,固无伤于大体,且将来大有希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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