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尽,两乘小轿落在冯保府邸大门前,从前头一乘轿子里走下来的是徐爵。由于得到冯保的提携,他早已官拜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坐镇南镇抚司衙门。如今,他在京城里不但有势,而且还有权。多少缙绅戚畹臣工官佐,莫不以认识他为荣,若是有谁敢拍着胸脯说上一句“人家南镇抚司的徐爷,咱哥们儿!”此人必定成为众人争着巴结的对象。按下徐爵不表,再说后一乘轿子里下来的人,大约三十来岁年龄,长相富态衣着光鲜:看上去虽然没有功名,却也是一个混官面儿的人。此人叫潘一鹤,是去年致仕的南京礼部尚书潘晟的管家。这样两个人为何凑到一块儿来到冯府,说来有一段故事:
潘一鹤的主人潘晟,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金榜题名后,他又被选为庶吉士。其时在翰林院任编修官的张居正,正好分责管理庶吉士,因此就成了潘晟的顶头上司。尽管潘晟比张居正的年龄还要大两岁,但在张居正这个少年得志的座主面前,他只能以晚辈自居。潘晟步入官场之后,开头十几年运气不佳,隆庆皇帝去世时,他还只混到五品巡抚的衔头。张居正当上首辅之后,利用京察之机,将潘晟从地方官任上提拔进京,担任正四品的吏部员外郎,三年后再迁升为三品礼部右侍郎。又三年——也即是万历六年,正好礼部尚书马自强荣升为内阁辅臣,他空下的大宗伯一职,便由南京礼部堂上官万士和来北京接任,而万士和腾出来的位子,张居正便推荐了潘晟。就这样短短六年时间,潘晟由五品巡抚升至二品大宗伯,他的飞黄腾达,全凭座主张居正的赏识。若论他的政绩与操守,却并没有给张居正长脸。这人生性猥琐,平素儿的心思,十之八九都用在钻营上。谁有权有势,他就像膏药一样贴上去。当了六年京官,虽然乏善可陈,没有一件政绩拈得上筷子,但宫内宫外的势要人物,却没有一个人说他坏话,凭这一点,你就不得不佩服他夤缘攀附的本领。到了南京之后,他盘算自己的仕途已是到了顶点,便滋生了“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念头,在南京公卿同僚面前,渐渐露出那种“朝中有靠山”的优越感。南京同北京不一样,北京各大衙门的堂上官都手握重权,而南京毕竟是留都,六部九卿的级别虽与北京一样,却多半是闲官。因此,北京多循吏,南京多清流。潘晟搞惯了的那一套,在北京吃得开,在南京却遭人反感。他到南京两年,便弄得四面楚歌一筹莫展,更有人写折子告到皇上那里,说他贪鄙收受贿赂。虽有张居正袒护,他没受到惩处,但他在南京势难再呆下去。想调到北京,六部九卿没有一个空缺,降职使用又有伤体面,万般无奈,他只好上折请求致仕。张居正为了替他保存颜面,借皇上之口准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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