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谈论冰淇淋似乎不合时宜,但相对安全。
尽管“解冻”这个词曾经给我们带来温暖而振奋的感觉,正在溶化的冰淇淋却无疑是世界上最难看、最悲惨、最令人沮丧的是芜。《枕草子》第二二四节“一直过去的东西”写道:“毫不留情地过去的东西是:使帆的船,一个人的年岁,春,夏,秋,冬。”如果冰淇淋在清 少纳言的时代就已被发明,相信“正在溶化的冰淇淋”也会被列入她的清单。
冰淇淋,或者叫冰激凌、冰淇莲,都是ice cream译文。意译部分的“冰”字,又被人冰雪聪明地延伸为“雪”。虽然雪是冰的可能的前生之一,冰也是雪可能的今世,不过就ice cream的物理性质来说,“冰奶油”仍是最准确的定义,当然正确的东西并不一定美丽。目前通行的“雪糕”一词,我想多半是广州人发明的,因为广州话将冷藏称雪藏,冰箱叫雪柜,把一样东西放在冰箱里冰冻,说成“摆入雪柜里雪一雪”。这种习惯,大概跟广州从 不下雪有关,就像满州人总是用海来为那些河流甚至小水塘命名一样。而“雪糕”的“糕”字更是用得精彩绝伦,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正在溶化的雪糕称之为“糟糕”。
赏心悦目的事情,常常被形容为“眼睛吃冰淇淋”,可见吃雪糕的快乐是视觉至上的。纸盒里的雪糕,除了千娇百媚的颜色之外,看上去生硬木讷,不过,当一把木柄银匙无声地从雪糕的表面缓慢滑过,时间停止了,致命的诱惑从这一刻开始:随着银匙的移动,雪糕像波浪 般优美地卷起,姿态有如一位正在起床的美人,划出了一个可爱的弧线。俯耳过去,又会听到一种沙沙的响声,像狐狸在雪地上踏过。即使是假手于人,一样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执匙者手部正在遭遇的那番娇弱无力的半推半就。进食盒装冰淇淋者,应一手将方或圆的纸盒平端 至上衣第二至第三粒纽扣中间处,距胸前一尺为宜,另一手执匙,从正前方降落至雪糕表面,借惯性将雪浪卷起,然后沿此运动轨迹将这道弧线不间断地一直延伸至口中,此刻,嘴唇与眼帘便自然而然地同时落下,于喉部酝酿已久的那一声呻吟,终于一释而出,在鼻腔里绕 梁三日——呻吟,只是呻吟,我认为这才是吃雪糕是唯一应该并且被允许发出的声音,若显示在示波器上,应该也是一道弧线,并且就是那道甜软弧线的终止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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