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赛亚·格雷夫斯以其出色的组织能力操持着葬礼事宜,事情办得既得体又省钱。葬礼一完,他便伴着菲利普返回牧师住宅。已故牧师的遗嘱就在他手里。他一边喝着茶,一边怀着同目下气氛相适应的情感,向菲利普宣读了遗嘱。说是遗嘱,不过半张纸,上面写明凯里先生身后留下的一切均由其侄儿菲利普继承。具体项目有:家具;银行存款八十英镑;除在爱皮西公司搭股二十份外,还分别在奥尔索普酒厂、牛津杂耍剧场和伦敦一家餐馆搭有股份。这些股份当时均是在格雷夫斯先生指点下购买的。此时,格雷夫斯先生颇为得意地对菲利普说道:
"要知道,是人,就得吃、喝,还要玩乐。假使你把钱投入公众认为是须臾不可缺少的项目里,那你就放心好了,保管吃不了亏。"
格雷夫斯的一番话将下等人的粗鄙与上等人的高雅之间的差别,表现得淋漓尽致,恰到好处。对下等人的粗鄙,菲利普心有反感,但也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向各种行业投资的金额加起来也不过五百英镑左右,但这笔数目还得包括银行的存款以及拍卖家具所得的款项。对菲利普来说,这是一笔财产,虽说他心里头并不怎么高兴,倒也有一种长久压在心头的石头顿然落地之感。
接着,他们俩商定及早把家具拍卖出去。此后,格雷夫斯先生告辞走了,菲利普便动手整理死者留下来的书信和文件。那位尊敬的威廉·凯里牧师生前一向夸耀自己从不毁坏一件东西,并以此为荣。因此房间里放满了一扎扎五十年来的往来信件和一包包签条贴得整整齐齐的单子。已故牧师不但保存别人写给他的信件,而且还保存了他写给别人的信件。其中有一扎颜色泛黄的信件,都是牧师在四十年代写给他父亲的。当时,他作为牛津大学的毕业生在德国度了个长假。菲利普漫不经心地读着。这个写信的威廉·凯里同他记忆里的威廉·凯里迥然不同,然而对一个细心的读者来说,也不难从这个写信的青年身上看到那个成年的凯里的某些影子。信都写得礼貌周全,可就是有点装腔作势、矫揉造作的味儿。他在信里表明自己为了饱尝所有值得一看的名胜,可谓是历尽了辛苦,费尽了气力;他还怀着幽雅、激动的心情,描绘了莱茵河畔的城堡的丰姿。沙夫豪森的瀑布打开了他感情的闸门,他在信中写道:"我不禁对宇宙的万能造物主肃然起敬,感恩戴德,他的作品简直太奇妙、太优美了。"而且,他还情不自禁地联想到那些生活在"神圣的造物主的这一杰作面前的人们,应该为其过一种圣洁的生活的期望所感动"。菲利普在一叠单子里翻出一张袖珍画像,上面画的是刚被授予圣职的威廉·凯里:一个身体瘦削的年轻副牧师,头上覆着长长的鬈发,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目光朦胧,一张苦行者似的苍白的脸。这当儿,菲利普的耳边响起了他大伯的哧哧笑声,他大伯生前常常一边这样笑着一边讲着几位敬慕他的女士亲手做了几打拖鞋送给他的事。当天下午余下的时间和整个晚上,菲利普都用来整理这堆数不胜数的信件。他先扫视一下信上的地址和落款的签名,然后他把信撕成两半,随手扔进身边的废纸篓里。突然,他翻到了一封签名为海伦的信件,但上面的字迹他却不认识,一手老体字,笔画很细又很生硬。抬头称呼是"亲爱的威廉",落款是"您的亲爱的弟媳"。他顿时恍然大悟,意识到此信原来是他母亲写的。他从没有看到过她写的信,因此她的字体对他很陌生。信中写的就是关于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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