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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辑 风范与风物 物伤其类——哀公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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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逵死了!”这几个字到了我手上。

他不是愿意死的人,更不是愿意这时死的人。他不怕活,生活对他虽则这样苛刻,这几年来狼狈得够他受,可是他从没有和我一般埋怨过“多此一举”的生命,死却偏找着他。多少人应该死的不死,多少人愿意死的不死,老天不公平到这样,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满怀不平想申诉,可是举目没有半个了解我的气愤的人,郁积得受不住,只能悄悄地围上项巾,离开这木庚院。早春稀有的冷风,吹在却尔思河面,解冻未久的微波在发抖。

好像是民国二十九年,似乎也是这个天气(我的记忆这样模糊),在呈贡三台山上,听吴文藻先生说起,城外有个魁阁,魁阁里有位陶先生。当时我们在山顶远远望去,在一丛松林里,隐约有个古庙。湖光山影,衬出夕阳缭乱里的归帆。找到这地方去住的,定是个不凡的人物。云逵本是个诗人,血里流着他阳湖望族爱美的性格,尽管他怎样对他天性遏制,怎样埋头在数字或逻辑里,但人静酒后,娓娓话旧时,他那种不泥于实际,富于想象,沉湎洒脱的风致,就很自然地流露得使人忘却眼前一切的丑恶。那天不知为了什么,没有去找他,新婚的人也不会欢迎这近晚时的生客。

有一天,我从呈贡赶晚车回昆明,好像是有一点微雨,人都挤在停在站上的车厢里等待那永远不守时刻的阿迷车。在我身旁坐着一个穿着咔叽布短裤,褪了色的呢帽,衔着烟斗,眉目鼻子挤在一架近视眼镜周围的中年人,他忙着招呼一群女孩子,说话时有一点口吃,但是北方音咬得很准。不久,在那群说广东话的女孩子里有一个叫着他的名字:“云逵。”我有一点不相信,这就是住在古庙里度蜜月的不凡的人么?我有一些迟疑地伸出了手:“这就是陶先生么?”他那多肉的手掌,又使我感觉着一点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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