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父亲作为《新湖南报》反党集团头目被划为“极右”,下放湖南师院劳动教养,母亲被遣送至衡山劳改。一九五九年,全家九口人从报社迁至岳麓山下两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平房,每人平均生活费不到十元,又遇上自然灾害,父亲既无储蓄又无丝毫外援,全家老小挣扎在死亡线上……
南方的夏夜,神秘无比。当纺织娘和天牛之类的小虫在外面的树丛里叫起来的时候,六岁的我又开始梦游了。厨房隔着天井,里面黑糊糊的,推开门,就听见一些可疑的响声,是一个人在那里走来走去。我蹲下,将手伸进煤槽,一下子就做起煤球来。天井里传来“呼呼”的闷响,是外婆手持木棒在那里赶鬼,月光照出她那苍老而刚毅的脸部,很迷人。她弓着驼背,作出奇怪的手势,叫我跟随她。我摸黑走下厨房的台阶,外婆冰凉的手一把捉住我。我随着她在我们新垦的菜地边蹲下,我记得当时我醒了。月光下,她的全身毛茸茸的,有细细的几缕白烟从她头发里飘出,我认定这烟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泥土很清凉。”她嗡嗡地出声。我摸了摸,的确很清凉。“只要屏住气细细地听,就有一种声音。”她又说。我抬起蒙眬的眼睛,看见清朗的夜空里满是亮晶晶、蓝汪汪的大水滴,一种模糊而清晰的响声无所不在:“踏、踏、踏……”我记起在白天,我朝山涧的溪水里扔了一个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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