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默默地坐在厨房里,窝着一肚子火,脑袋深深地埋到报纸里,其实并没有读报。我用膝盖把桌子朝前顶了顶,在桌椅之间腾出空间,就挤到他对面坐了下来。他妻子走了又回来,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指和展开的报纸,漫不经心地把白色桌布铺到桌子上。父亲默默地把胳膊连同报纸抽回来,骨碌碌地转着眼睛看着她把桌布铺平展。等她在桌边四周夹好了夹子,他手拿着报纸又把胳膊放回到桌子上,拇指把报纸捏得紧紧的。随后,我听见报纸中缝被撕开的声音,他才松开手,报纸落到了我手上。我慢慢地挪开手指,他假装读的那张报纸就滑落下来,平展地落到桌面上。这样的情形无疑触动了他,他要么前倾身子伏在桌子上,以便能够辨认出那一个个字母,拼读出那一个个符号,要么又把手伸向前,随之把报纸拿过来,再把椅子向前靠近桌子挪一挪,因为他不想流露出一副轻蔑神情,仿佛他在全神贯注地阅读,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似的。最后,他把胳膊肘压在报纸上,双手支撑着下巴。他妻子一手托着盘子,拇指压在盘子上面,另一只手端着汤锅,像走钢丝一样来到桌前。我盲目地向她伸出胳膊,扶着盘子放到我面前的桌面上。丈夫心里窝火,执意看着报纸上的报道,而妻子则把汤碗推到报纸下面。可是他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只把身体直起来,嘴里吧嗒吧嗒发出响声,把那些没有说出的话都吞咽了下去。我听见这声音,也照着他的样子,像他一样收拢双腿。妻子把圆木垫放到桌子上,然后把锅放到木垫上。而丈夫则不顾这些,一直读报纸,甚至连水蒸气扑到脸上都默默地忍受着。于是,她开始把汤从锅里盛到盘子里。她盛满一勺汤在报纸上面等待着,丈夫一动不动,她就又把汤盘抽出来,把一勺汤倒在里面。尽管有汤水溅到丈夫的背心上,可他还是一声不吭。直到他听见前面和身旁有人吃饭时,他依然没有打算停止他的事情。两个人不停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而他还的确有理由蔑视他们。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是不是该让他眼看着他们花他的钱吃饱肚子呢?于是,他收拢起报纸,眼睛骨碌碌地四下乱转寻找什么。妻子起身拿起报纸,向橱柜走去。我伸手去拽桌子下面桌布的缨穗,它们洗过之后变硬了,粘在了一起。这时,她又回来,一声不吭地坐到我们当中。丈夫这才把身体靠近盘子。当他把勺子送进嘴里时,热气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正喝汤的当儿停下来,又阴沉沉地、气势汹汹地四下张望。妻子也收起双腿,脚尖顶在地面上。所有准备吃饭的人都把脚紧紧收起:所有的脚围成一个三角形,形成一块空地,当中有一块磁铁发出两道光。丈夫把勺子放进汤里,拇指用力一压,手腕一转,盛出一勺汤来。我们也学他的样子。与此同时,外面院子里的墙脚下一大群蚂蚁排着长队向厨房窗户爬上来。是因为我们已经吃饭了,还是因为丈夫在发脾气,我们当中没有人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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