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在钱钟书生前曾撰文写道:“我们感谢社科院领导同志的关注,我尊奉大夫嘱咐,为他谢客谢事,努力做‘拦路狗’,讨得不少人的嫌厌,自己心上还直抱歉。偶有老友过访,总说:‘啊呀,你们还这样成天忙啊?’其实哪里是‘忙’,钟书只是‘钟书’而已,新书到手忍不住翻阅一下。至于我,健忘症与年俱增,书随读随忘,‘温故’如‘新’,倒也‘不亦乐乎’。”
钱钟书逝世后,杨绛一如既往,闭门谢客,潜心读书。她的闭门读书不是消极避世,不通人情世故,而是“追求精神享受”。她说:“我觉得读书好比串门儿……‘隐身’的串门儿。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登堂入室;而且可以经常去,时刻去,如果不得要领,还可以不辞而别,或者另找高明,和他对质。不问我们要拜见的主人住在国内国外,不问他属于现代古代,不问他什么专业,不问他讲正经大道理或聊天说笑,却可以挨近前去听了足够。我们可以恭恭敬敬旁听孔门弟子追述夫子遗言,也不妨淘气地笑问‘言必称亦曰仁义而已矣的孟夫子’,他如果生在我们同一个时代,会不会是一位马列主义老先生呀?我们可以在苏格拉底临刑前守在他身边,听他和一位朋友谈话,也可以对斯多葛派伊匹悌忒斯的《金玉良言》思考怀疑。我们可以倾听前朝列代的遗闻轶事,也可以领教当代最奥妙的创新理论或有意惊人的故作高论。反正话不投机或言不入耳,不妨抽身退场,甚至砰一下推上大门……就是说,拍地合上书面……谁也不会嗔怪。”杨绛非常珍视如此读书的自由,她还感叹道:“壶台悬挂的一把壶里,别有天地日月,每一本书……不论小说、戏剧、传记、游记、日记,以及散文诗词,都别有天地,别有日月星辰,而且还有生存其间的人物。我们很不必巴巴地赶赴某地,花钱买门票去看些仿造的赝品或‘栩栩如生’的替身,只要翻开一页书,走入真境,遇见真人,就可以亲亲切切地观赏一番。——尽管古人把书说成‘浩如烟海’,书的世界却真的‘天涯若比邻’,这话绝不是唯心的比拟。世界再大也没有阻隔。佛说‘三千大千世界’,可算大极了。书的境地呢,‘现在界’还加上‘过去界’,也带上‘未来界’,实在是包罗万象,贯通三界。而我们却可以足不出户,在这里随意阅历,随时拜师求教。谁说读书人目光短浅,不通人情,不关心世事呢!这里可得到丰富的经历,可以识各时各地、多种多样的人。经常在书里‘串门儿’,至少也可以脱去几分愚昧,多长几个心眼儿吧?”杨绛读书时的惬意,无疑也是众多读书人心向往之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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