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尼对阿康的父亲说:从今以後,我总归是阿康的人了,请你们不要赶我走。阿康在上海,我在上海;阿康去安徽,我也去安徽;阿康吃官司,我给他送牢饭。阿康的父母就说:你这样一时冲动,将来要吃後悔药的啊!米尼说:不会,我保证不会,你们不要叫我走,真的不要叫我走。阿康的父母心软了,他们看这姑娘对阿康真心实意,就算将来要後悔,现在却死心塌地。说不定有了这姑娘,阿康会变好。他们想到阿康自小也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不由得很心酸,望了米尼泪眼婆娑的一张脸,他们久久没有说话。
半天过後,父亲一声长叹,说道;你们等在家里,我去派出所打听打听。米尼就说:我也要去。父亲瞥了她一眼,说人要问你是阿康的什么人,你怎样说?又没有登记过的。米尼沮丧地低下了头。
父亲是下午的时候去的。傍晚才回来。两个女人眼睁睁地望着他,等待他说些什么。他坐在一把破损的椅上,情绪显得很颓唐。静了片刻,他才慢慢地开始说话。他说他先到了本地段的派出所,派出所却说并不知道阿康的消息,还反过来问道:这个人不是去安徽了吗?他说是啊,可是春节时回来度假了。派出所同志又问有没有申报临时户口啊?他说没有。派出所同志就说:怎么可以不报临时户口呢?上海这个城市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像阿康的这种情况——他截住了话头,父亲只得退了出来。在门口站了一时,定定神,决定去区的公安分局,依然什么也没有打听到。当时,他说他就有点像疯了似的,又跑到邻近的区公安分局,其实心里明明晓得这样瞎找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了。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显得很凄惨,然後他又接着往下说。他问了一个区分局,问不着,就再去另一个区分局。他就好像乘公共汽车兜风一样,几乎跑遍了上海。假如走在路上时,看见有任何一个派出所,他也都要进去问一问。後来,他终於碰到了一个好人,他脸上流露出感动的神情,再一次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同志——他问阿康父亲:你要找的人户口是在哪个地方,他说在安徽;那人就说,那你到上海市遣送站去问问。於是他就往遣送站去了。这时候,他是饿了渴了都忘记了,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儿子,可是,他心里其实又并不指望能够找到儿子,他还想到:他这一世做人做得有什么意义呢?他终於到了遣送站,找到了负责同志。那人打开一大本花名册,哗啦哗啦翻了一阵,说有你要找的人,可是昨天已经遣送回安徽了。他心里陡地一惊,问道:是送回原工作单位,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那人说是原地的公安部门。他还说:本来是可以在上海处理的,拘留或者服刑,可是上海公安局里人实在太多,关不下外地人了,就送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回去,反正,是乱哄哄的。阿康父亲还想问他,当时是在哪里捉的阿康,是怎么样的情况,有没有打他,可是再一想,人都捉去了,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这人也未必知道,就不再问了。他疲惫不堪地靠在椅上,说他自己都不晓得是怎么回来的,口袋里的钱都作了车钱,还不够,最後两站路是走着回来的。他想买一只糖糕垫垫肚子都没钱买了。母亲就说:马上就吃饭吧,饭已经烧好了,菜也热过一回了。父亲羞愧地一笑,说:现在却又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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