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反倒安下,纵此夜,她不来,也只是此夜不来。
故更细心谛听着帐外,不疾不徐之山风,时远时近之鸟鸣。
又不知其多久,终听得有人掀开帐帘。
长安直身坐起,微光格出一人身形,不甚清晰,却又分明。
那人缓缓走向长安这边,不发一言。长安只觉她每近一步,心便离喉口又近一分,待她终立到身前,揽过自己时,长安一颗心反落下来,却又万分委屈起,泪便决堤,仿佛惟抱紧抓牢眼前这人,一切才得依怙安放。
那人轻轻抚摸她头发,一下一下……任长安无声湍流。
有顷,长安更抵紧她腰腹,在她衣袍上蹭干了泪,方偏转了脸,逐她掌腕间之馨柔香暖,又蹭来蹭去,蹭来蹭去——那人低了身子,跪立在长安腿前,双手托起她脸。
长安终于看清了她,明透晶莹的眼,云雾舒展的鬓边——失神喃喃:左相,左相……泪便又来。
左相凝视良久,细长手指推开长安泪水。
有再涌来的,她便凑过去一一吻干,再涌来的,仍去吻干。
偏长安还是不能止息,左相道:长安是条河么?
长安见她笑靥泛起,心也随之漾了漾,不由伸指去走她嘴角纹路,左相攥住长安指掌,微眯了眼看她,长安觉自己就要烧灼,便羞得低下,左相却笔直了上身,急把她环进自己,含住她嘴唇。
一会儿,左相轻唤:长安,长安……
长安显是神魂未返,只轻哼一声。
左相双手控住她头,舌横进去开豁了齿缝,噙到她一点舌尖,用嘴绕了,又满满吸过来,长安再也持立不住,散了手,就支在榻上,左相追过来,发丝弹跃披拂,气息盈满升沸,惹长安鼻翼翕动,忘形吸附,血就随之涌起,更陡生了气力,猛将她揽抱上来,翻在身下,看定她——却也惊呆了,这个左相,竟是她从未见过的:眉目氤氲,光焰灼人……左相也不料长安会忽然如此蛮力,用力看她,竟那般贪婪迷醉又好奇懵顿神色,又更心疼起。
便伸手支阻住长安肩头,不使之再近前,笑道:彼狡童,何惘然?
长安见她唇角牵动间,先前之旖旎迷离竟就变得怡然明悦。
只空呆看,喃喃:左相……
左相嗯了声,便转头看下,拖过枕藉,将长安揽放其上,又推她规矩了手脚。
长安离了左相身,深有不足意,然却又无奈,因总一手爬过去,便被她攥住,另一手未及伸长,便被掖回枕下。
如此几个反复后,左相清了清嗓子:这两年,长安念过多少次左相了?
长安眨眨眼睛:一次。
左相笑:如何只一次?
长安郑重说:自左相去直至左相回。
左相闭眼禁止了泪,又将她揽到怀中。
长安偎进去,眼睛正抵在她胸前柔暖上,初没敢动,后大了胆子将臂搭在她腰间,揽紧,又揽紧,再揽紧……左相都不曾推拒,便又更大了胆子,将手抚她后背,忽想起她早年背上刀伤,便一路寻来。
左相道:都好了,只是——仍有疤痕。
长安道:我腿上,也有,惟这样,才能配你。
左相道:你若不珍重些,怕真是见不到我了。
长安道:记得了。
左相鼻子有些齉:还要记得,等我,信我。
长安道:嗯。
左相更搂紧她,柔声道:长安,睡吧,明天都要赶路呢。
稍忽。
长安道:你穿细甲走吧,云若改了两件。
左相道:好。
后,帐内便再无说话声,帐外也渐渐起了白色,并似风也大了起来。
日期:2020-01-27 21:44:21
三二、得梦
次日卯时拔营,仍玉面为先锋,葛天婴殿后,长安因脚力不甚健隆,辇行。
左相走后,长安先翻览昨日祝融奏报,方知先前十一卫之转奏所得有不详尽处。中原使节分四路进入西域四国,第一路为安抚使,赴漠冰国;第二路为招讨使,赴森渊国;第三、四路为封诏使、赐婚使正取道西凉赴西海。长安阅后果心惊,觉哪里别生惶惴,然却又不能道其根底。幸脑海中一应事也因目前之隐隐现现毕竟有了大略横纵。
中原崔朝97年,关中大饥馑。翌年,百姓相啖,疾疫盗贼公行,又兼哀帝王笺长期为外戚及宦官所挟,故政祚之争益发显不可收,秋九月,楚王司马确起兵先叛,随之兵火遍焚,四年后,少哀帝舅父白水王司马风在其胞弟及部将拥立下,废少哀以自替,坐京承祚,终立国是。其后,大施恩泽,安抚亲部,广封王侯,又九年,削藩之争起,赵王司马敬啸聚兵马“武谏”,天下诸侯竞相驱驰行效。事七年后,其子江左候司马戎终一统天下,执掌正朔,定国号为钺,年号为康。
司马敬嫡出有长子司马戎,三子司马成、幼子司马戊及长女司马琮。司马戊少喜走马,溺于游艺;司马成精兵善武,好勇斗狠;司马戎则胸腑沉默,长讷不言,其少承长姐陪伴教养,故定鼎后亦事常咨之,信重非比一般。司马琮之夫为定远王王业长子王璧。王璧曾为前朝理藩使,其致力开拓经营西域商路,多往来于四国间。某一次,其于西凉郡邑中街偶见一女子摊前挑拣钗钏,顿觉惊艳神失,目不旁移,这女子似亦心有所应,两相交接后,愈加慕好如漆,遂私生奔走事。其孤意追随王璧,俱往中原。然王璧到家方知,其已被总领河间兵马的赵侯司马敬择定作婿。王璧其族乃前朝皇亲,父王业正有意于司马氏,哪有不应之理,故虽王璧相抗,终娶司马琮,然到底为那女子谋一偏位。女子心强,无意侧栖,却彼时已有身孕,诞下一婴后,便携女离得王璧,为人织补刺绣,以谋生计。这女子名繁缕无酿,出西凉无酿世家,此婴便是日后之左相。
左相少时自知有母无父,母暗苦非常,故别有灵利,百般抚慰,小小年纪便承悦膝下,深躬案头。其六岁时,某一日,有轩车丽服者蹈于小巷柴门,原是司马琮代其夫寻携左相归宗,左相既幼,难免有撕心裂肺之态,然繁缕忍默,左相终还是随乘而去。说也奇怪,司马琮虽自有子息,却偏爱左相甚,事事亲自教导指点,为其择师课训竟不亚王族男儿。
左相十岁时,值司马风立统,司马敬得封为赵王,司马琮更常驻娘家,每携左相,坐谈不避。
司马敬早便负雄图,深有包藏宇内,并括天下之志,其嫁女王璧便是暗里结与王业,经营西域,贲张根脉意,一为在其他王侯间早成翘楚,二为今后事业谋一进退得宜之境。故左相亦渐知,司马琮何以常提携自己,原是作训爪牙,期有所用。然左相知其母女二人皆在王与司马檐下,无有羽翼,故也不动声色,只尽心增利自家本事。
左相在对长安云其平生时,曾言及在司马府横生一事,至于其事为何,时未明言之,然长安知其此后,断再无留待彼处之可能。左相约与母亲暗寻机会出离,终得出奔,待到母亲家中会合时,却见其已缢死梁间。左相悲愤莫名,然亦知隐匿行迹左右探问,人莫知其衷由,后,一与母亲结交甚密之人,择机送书信一封,是繁缕亲笔,阐其不愿因自使左相为人所掣,故黄泉先行。并云天下虽大,无有西凉女子容身处,惟愿狐死首丘,一归关河。左相殓葬母亲后,也知无处可去,便扮了男装,一路颠簸流荡西来,后得遇一驼商队,就此混入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