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能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我想活下去。如果这样做能让我融入社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的话,我愿意这么做。
我愿意这么做。我张开嘴,发出声音。
在西餐厅结束打工回到家时已是夜晚21:00点。穿过漆黑的小巷,经过光洁的倒映着绚烂霓虹灯光的大街,我进入一片路灯幽暗,声音寂静,行人寥寥无几的一片住宅区。
拐了几个弯,经过一家油漆店和墓地,回到了我如今居住的名叫“明华公寓”的单人公寓。
我生在金海市,如今依旧生活在这里。在金海市和沿海城市京港市的房价高得像个笑话,租房的租金也是一样。所以在父亲离开后,我和妈妈搬到了偏郊的建筑史60年的公寓。
我撑着疲惫的身躯,扶着温热的铁栏,酸痛的双脚踩在厚实的水泥制成的阶梯上,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明华公寓一共有6层,我住在4楼402室,一个楼层有四间屋子。我对面住着的似乎是个大学生。每晚22:00点准时会传来弹吉他的声音。站在走廊里靠近他的房门就能清晰地听到。
走廊的窗户开着,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天花板上白炽灯周围有几只蛾子飞来飞去。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咔嚓一声,钥匙拧开。
我面无表情地走进去,里面一片漆黑。我关上门,于是传来沉重的闷响。像是有谁在背后重重给了我一记闷拳。
而在母亲不告而别后,连那个建筑史60年的公寓对我来说也变得太昂贵,于是我搬到了这个租金便宜近一倍的单人公寓。
母亲离开时留下了5000块现金和一封信。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东西了。
我摸黑走进屋子里,这是个一居室,只有卧室和走廊有灯。我走到里面打开了卧室灯,按下按钮的瞬间,屋子啪地一声,像被施予了魔法般顿时充满明黄色的灯光。
单人床上的被子没叠,书桌上的小说翻到一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垃圾袋已装满,最上面倒着烟灰和烟头。和我出门时的光景一模一样,这让我稍稍安心,随后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把脱掉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新毛巾,我走进了浴室,准备先洗个澡。温热的水冲刷在身上,我把自己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地洗了一遍。
擦干头发,出来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T恤和黑色短裤换上,我躺倒在床上,望着认真发光的灯泡发呆。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笔记本电脑。高科技产品只有一个智能手机。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21:40分。还有20分钟就22:00点了。我认真考虑起一会儿要不要去走廊趴在对面的房门上听大学生弹吉他。
可如果被别人看到,或者门忽然被打开,应该都会很不妙吧。估计会被当成精神异常的家伙。毕竟住在这种廉价公寓的都不是什么拥有美好人生的家伙。
在这里住着的,有佝偻着背的老爷爷,有单身妈妈,有中年妇女,有女大学生,有打扮很潮妆很浓的女孩,有扎着白色头巾,穿着沾满污渍的水蓝色工作服的油漆工。
虽然人生这个东西没法预测,虽然住在这个公寓中的一部分人,或许他们的未来还有希望,还充满光明。
但我多多少少还是觉得,包括我自己在内,大家在目前这个时间——2017年6月20号21:40分。人生都并不处于十分美好的阶段。
母亲是在大约三个月前与我不告而别的。没有任何预兆,就如六月飞雪。
那天我照常上完晚自习,背着书包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我打开灯,屋子里空无一人,却多了一种能让我感到空虚的冰凉的气息。
我看了眼表,时间是23:00分——进入高三后,晚自习比高二长了一个小时。我连放下书包都忘记,就那么背着书包,像个幽灵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不知所措地彷徨。
后来我试着打开衣柜,没有任何变化,妈妈的衣服还在,内衣丨内丨裤也在。我观察书架,妈妈喜欢看的杂志也都在,和我的学习资料和几本小说依偎在一起。
我走到浴室,妈妈的牙刷,梳子,护肤品也全都在。我拿起梳子,嗅了嗅,妈妈头发的清香依旧残留着。
重新回到卧室,我这才发现茶几上静静放着一个微鼓的白色信封。我的胸口处传来刺痛感,是会让喉咙发紧的刺痛。我没有立刻去打开那个信封。
打开了那个信封,或许一切就都会结束。我这么想着,走到妈妈的卧室,她的卧室也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枕头、被褥、化妆品都在。
我拿起以前一次都没碰过的妈妈的香水,喷在自己的手腕上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香味,是妈妈的味道。妈妈在出门工作前拥抱我时散发的味道。
之后我就背着书包,就那么蹲在地上,抱着膝盖,默默望着茶几上白色的信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等了很久,到天微微亮,到日上三竿,到烈阳高照,到夕阳斜下,到夜幕降临。
手机响了很多次,但都是老师打来的。座机也打来了很多次,也是老师打来的。
妈妈一通电话也没打来。她的手机号我背得很牢。
妈妈在父亲离开,和我开始二人生活时曾告诉我,她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所以她的联系方式一定要背下来,这样就能在任何时候都即时联系到她。
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我看着白色信封,无声地流泪。我咽着口水,鼻涕多了吸一吸鼻涕。
为什么呢?
我没有特意去想悲伤的事情,眼泪却还是止不住。为什么呢?我的脑袋无法想通这个事情。
它只知道命令我的眼睛流泪,让我呼吸困难,胸口阵痛,让我不敢打开那个白色信封。
让我继续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等待妈妈回来,回来抱抱我,摸摸我的头,和我道歉,说其实是因为妈妈工作太忙,忘了给你打电话了。
这个白色信封是妈妈要给别人的东西,别在意。抱歉小悬,饿了吧?妈妈这就给你做饭。
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妈妈终究没有回家。于是家不再是家。只有自己的家,不是家。
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在柜子里拿出了妈妈留下的信。
我用手指摩挲着信纸,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金灿余晖下的背影。背影漆黑一片,轮廓模糊,但不知为何,我却直觉那是妈妈,而不是父亲。
时至今日,我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明白了那天没想通的事情。
我没有刻意去想悲伤的事情却泪流不止,或许是因为母亲离我而去,是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深入骨髓的悲伤。
才能这个东西也许真的是活生生存在的也说不定。就像蓝精灵那样存在着。个头小小的才能,它蓝皮肤白短裤,站在那指着我哈哈大笑:“看吧,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到!”
我望着平底锅里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难闻味道的炒菜,匆忙把火关掉,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了节省食费,自炊是必须的。
但是通过这次——第若干次的料理尝试,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不会做菜,除了闷饭什么都不会。明明是按照菜谱一步步去做的,但居然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