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败将来到五父之衢,阳虎下令在此地过夜。手下害怕孟氏发动进攻,纷纷劝他继续前行。阳虎仍然保持着往日的傲气,他哼道:“鲁人得知我离开曲阜,庆幸自己逃过一死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追杀我?”
手下说:“有公敛阳在,夫子还是快点出发为好!”
阳虎说:“孟氏的主人是孟孙何忌,不是公敛阳。”
在曲阜城中,公敛阳果然请求追击阳虎,但是孟懿子被阳虎吓怕了,他坚决不准。
公敛阳憋了一肚子火,他怒冲冲走出房门,却迎面撞见了正在孟氏家中避难的季桓子。他立即转身返回室内,强烈要求主人杀掉季桓子。
原来这位公敛阳是位“大孟孙”主义者,他反对除孟孙之外的一切政治势力,尤其是一支独大的季氏。
孟懿子不动声色地问:“季氏强大,你杀季孙斯一人有什么意义?”
公敛阳说:“主人把季孙的兄弟叔侄召来,臣将他们一网打尽。季孙灭亡则孟孙可以独掌国政。”
孟懿子没有那种野心,也不想发动一场新的动乱来结束阳虎之乱,于是说道:“我如果想灭亡季氏,十五年前就不该帮助季平子驱逐昭公!国家已经千疮百孔,公室不能再遭受动乱的折磨了!你明天就回成邑去吧,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
孟懿子怕公敛阳暗中动手,便派重兵将季桓子送回家中去了。
阳虎在五父之衢买了口棺材,亲自为兄弟穿上寿衣,在他口中放入玉含,将他的尸体入殓。之后,他参观了这个他无数次与他人发出诅咒的地方。
阳虎当夜就在灵堂中为兄弟守灵。他抚摸着棺木说:“我二十岁进入季氏家门,如今已有三十余年。我从小小的门子一直做到家族司马和室老的位置;越啊,你给我的支持无人可比。我如果能成为鲁国的执政,一定会灭亡邾、莒,把鲁国的版图扩展至大海,然后吞并淮夷,与吴国划淮而治。到那时,晋国不敢东向,吴国不敢北上,齐国恐怕也只能缩在长城以北不敢南下。
“鲁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但是三家却将鲁国当成自己的私产,他们只求自保自利,苟且偷生,毫无开拓之心。但凡三家有一丝公心,鲁国也不会沦落到被晋、楚、齐轮流打压的地步!算了吧、算了吧!鲁国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只能继续走向衰落了;而我将要帮助齐人完成称霸东方的愿望!”
第二天一早,阳虎释放了鲁定公和叔孙州仇,然后进入讙城负隅顽抗。
鲁定公六年秋,宋国大司城乐祁考虑到仲几在狄泉之会(鲁定公元年)上得罪了晋人、而且宋国人已经数年没有朝见晋侯、心中很是忧虑。他对宋景公说:“诸侯之中唯有宋国侍奉晋国最为忠心,如今列国都显现出被叛晋国的趋势,晋人很无奈。如果我国也不派使者前往新绛,晋人的遗憾就更大了。要知道,人在烦躁之时是非常容易对亲近之人发脾气的;宋与晋最为亲近,希望宋国不会成为盟主发泄怒气的对象。”
宋景公点头称是,他说他会尽快把此事告知其他卿士并确定使者人选。
乐祁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室老陈寅,陈寅说:“士鞅贪婪狂妄,公室四分五裂。卿大夫们肯定都不愿意出使晋国,出使的重担最后还得落到主人身上。”
乐祁说:“怎么可能?负责外交的是左、右师,我的地位低下,君主不可能派出使。”
数日后,宋景公召来乐祁说道:“寡人与卿士们交流过了,他们都不支持。现在朝中也只有寡人赞成夫子的想法,所以只好请夫子辛苦一趟了!”
乐祁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把那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告诉了陈寅。陈寅说:“前途凶险,主人还是立世子之后再出发吧!一是为防不测,二是向君主表现主人勇往直前的决心!”
乐祁第二天便带着儿子乐溷(溷有厕所、猪圈的意思,天知道乐祁怎么给儿子取了这样一个不洁的名字)去见宋景公,说:“臣如果在外面遭遇不测,就请君主立乐溷为后。”说完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宋景公不明白他为什么竟把一次普通出访行动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宋景公心里不太痛快,但还是陪着他掉了不少眼泪。
八月下旬,乐祁率领着庞大的使团出访晋国,晋定公为了表示对宋国使者的重视,特地派赵鞅去迎接他。在那个列国权臣竞相拉拢结交的年代,迎接外国使臣无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差。
按当时的外交礼节,赵鞅应当在晋国境内等待乐祁入境,然后引导使团进入新绛。在此过程中,两人除了礼节性的见面外不得发生深入的接触,以此来彰显对君主社稷的敬畏。
但是赵鞅为了使自己的热情在乐祁看起来更加殷切,竟然跑到境外的绵上去迎接他了。而在弱君与强臣面前,乐祁抛弃了周礼,选择了结交后者。
两人一见如故,在绵上喝了一顿大酒。席间赵鞅送给乐祁一柄名贵的宝剑,乐祁送给对方六十面黄杨木盾牌。散局之后,乐祁心情相当舒畅,开始觉得陈寅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哼着小曲返回驻地,对陈寅说:“夫子可以安心了!有赵氏在,晋国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陈寅却摇头说:“主人想错啦!祸患将从此开始!从前乐氏以范氏为主,如今以赵氏为主,又送给他一份大礼。范鞅妒心极强,怎肯善罢甘休?主人恐怕再也回不到宋国啦!但是主人如果死在晋国,乐氏将会在宋国兴旺发达。”
两人在绵上相会的情况传到新绛后,士鞅果然气得火冒三丈、妒心大作。士鞅本打算在见到乐祁后巩固范、乐联盟,却没料到被赵鞅抢先一步。在士鞅看来,赵鞅无疑是在抢劫他的利益、挖掘他的墙脚,其心卑劣无耻,“人人得而诛之”!更可恨的是乐祁,那堵破墙一点都不坚固,竟然一挖就倒!
“赵鞅害我,我必报之!”士鞅愤然道:“至于那个乐祁,如此不堪之人要他何用?”
但士鞅终究不敢对赵鞅直接下手,只得拿乐祁做文章。他入宫见晋定公说:“乐祁奉宋公之命出使我国,这本是事关两国社稷安危的大事。而乐祁却亵渎君命,以公权谋私利,竟然在面见君侯之前擅自宴请大夫(赵鞅)。他既不忠于宋公,又不尊敬君侯,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君侯一定要追究他的罪行!”
晋定公说:“一切全凭夫子做主。”
此时赵鞅与乐祁已经进入城郊。士鞅以晋定公的名义召赵鞅入城,却要求乐祁暂住在城外的驿馆里。
赵鞅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即刻入宫向晋定公复命。士鞅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以晋定公的名义宣布了对乐祁的逮捕令。赵鞅当头挨了一闷棍,他尽管知道谁打的,却有苦说不出。
范氏与赵氏的过节始于“栾氏之乱”。当年士鞅为消灭栾氏反叛势力,曾率军攻入曲沃城。他在将栾氏族人、党羽赶尽杀绝后又制造了不少惨案。赵武当时担任中军佐,地位仅次于士匄。赵武实在不能忍受他继续对曲沃人施暴,于是向士匄狠狠告了士鞅一状。由于赵武已经被定为下届中军将的继任者,士匄不敢不慎重对待此事:他不但及时叫停了屠杀行动,而且狠狠教训了士鞅一顿。
日期:2020-12-06 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