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定国公府的秦媛对这些却是丝毫不知的。康镇被分到她这个院子里,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虽然看出康镇并不似面上看上去那般憨厚,却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将康镇带在身边。
康镇是个很勤快的孩子,他来到望月楼仅仅一天,就得了望月楼的婆子丫头们的喜欢。
午后,秦媛叫人搬了把竹椅放在玉兰树下,她便坐在那树下阴凉处看着康镇帮着院里的婆子搬花洒扫。那少年脸上时刻挂着笑容,婆子跟在他身后脸上也是笑开了一朵花,嘴里不停的夸着能干。
海棠看了忍不住抿着嘴笑,弯腰在秦媛的耳边低声说道:“咱们这望月楼的确是缺这么个能干活的人。”
秦媛懒懒的扫了对面那干得热火朝天的少年一眼,问道:“他就这么跑到咱们院子里,你可差人去康管事那问了?”
“问过了。”海棠笑着回道:“奴婢见了他就让小丫头去回事处问了,康管事说的确是二公子将他调到了咱们望月楼的。”
“嗯。”秦媛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他晚上歇在什么地方?”
“管事说,咱们楼里都是些丫头婆子,他住在这里不方便,就说让他还跟外院的伙计住在一起,早晨再过来。”
“嗯,你安排好了,我就放心了。”秦媛伸了个懒腰,这才继续半眯着眼睛小憩。
海棠看着面前慵懒的人,心里忍不住轻笑。她本是国公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听说了二公子带了个女先生回来,国公夫人怕这女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便差了她来看着。
可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海棠却觉得,这女先生虽说是长在山野乡间,可是行动举止却丝毫不逊于世家贵女。这女先生性格却也十分和善,整日里也不多话,更不会出门走动,就窝在这院子里看书。若说这女先生对二公子有什么心思,她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这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倒是对这女先生生出了几分真心的喜欢来。
天气越来越热,海棠望了望天,躬身对秦媛说道:“先生,日头开始毒了,您还是进屋里歇着吧。”
秦媛这才缓缓睁开眼,五月过半,京城的天气已经有了些暑气。她略直起身,便看到康镇拎着个木桶,正在院子里洒水。
“海棠,”她站了起来,说道,“叫丫头婆子们都歇歇去吧,天气热,人容易乏。”
海棠忙笑着道谢,却又听秦媛继续说道:“叫那康镇到我书房里来。”
秦媛的书房设在二楼的西次间,轩窗半敞,不时有风吹进来,倒也不那么燥热了。秦媛坐在书案之后,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少年许是因为刚做过活,脸上还有汗水,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上,脸上仍是那憨厚的笑容。
秦媛盯着他好一会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少年却被秦媛笑的有些懵,挠了挠头问道:“先生找我来有何吩咐?”
秦媛这才敛起笑意,正色道:“昨天你爹求我教你读书,我虽然学识一般,但是答应你爹的事情,还是要做到。我且问你,你想学什么?”
康镇还是那一副憨厚的模样,傻愣愣的笑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也不知自己想学些什么,不过我常听府里的人说起先生在辽东的事迹,心中很是佩服,所以也想要像先生这样,能够算计人心,善用兵法。”
秦媛闻言笑了起来,她抬手示意少年坐下。康镇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身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这才听到秦媛继续说道:“兵法靠读书只能学习一点皮毛,这些我也是上了战场才真正的懂得。”她缓缓翻开手中的书,“你若是想要读书识字,看些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足以,若是想要建功立业,那便要真正的到军中历练一番才行。”
康镇听了秦媛的话,低头沉思。良久,他才抬起头来,一改往日的憨厚模样,敛了笑意,表情严肃而认真的说道:“康镇不求建功立业,只想跟在先生身边,能够帮到先生,康镇便不胜欢喜了。”
秦媛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疑惑更甚,她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康镇,我不过是定国公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客卿,自认没有多大本事,又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看重,想要一心跟在我身侧呢?”
秦媛说话的速度很慢,她边说边仔细的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神犀利,神情略显冷漠。
康镇似乎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微微扬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小人不过定国公府的一个小小家生仆从,先生会疑心于我也是正常。”他说着,站起身来,对着秦媛深深一礼,“小人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好歹。令小人钦佩的不是先生击退多少金兵,而是先生身为女子,却有胆量孤身北上,深入敌营,以己身为质,换得大陈与金多年和平。先生如此气概,多少男儿尚且不如,真真叫小人佩服不已,是以,小人愿为先生尽犬马之劳,一心追随先生。”
秦媛听着面前垂首躬身的少年字字铿锵的说完这段话,心中并无多大的波澜。她神情淡淡,嘴唇微抿,或许是自己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这般豪言壮语竟是丝毫没有打动自己。
她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对这少年来到自己身边觉得有些疑惑,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能够信任的。这少年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所以他来到自己身边,若说是受命而来,那也不会是府外之人。
思及此,秦媛轻笑了两声,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你先坐下说话吧。”
康镇听了她的话,这才抬首道了声谢,再次在圈椅中虚虚的坐了。
秦媛见他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我方才也同你说过,我所学不多,能教你的也有限,你若是想看什么书,直接问我就是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在身后的黄杨木书架上拿了一卷书册,轻轻抚了抚,走到康镇面前,递给他,继续说道:“我观你说话做事颇有条理,应是读过一些书罢,这个你先拿去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再来问我。”
康镇忙站起身,双手接过书册。他低头看了看,竟是《大陈地域志》。
《大陈地域志》属战事舆图,并不能在民间广泛的流传,只有功勋武将之家才有这本藏书。康镇抬手翻开,发现手中这本书竟是一本手抄本,字体是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舆图也画的十分精致清晰。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到已经坐回到太师椅中的秦媛说道:“这本是我手抄的《大陈地域志》,是借了定国公府的藏书抄写的,此书颇为特殊,不能外借,所以你就在我这里看罢。”
康镇忙躬身应是,他一个家生子,从未出过京城,自然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并未多想,坐在圈椅之中,便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秦媛坐在太师椅中,本还拿着一册杂记随意看着,抬头却发现那少年看的认真,还不时的或蹙眉,或摇首,或叹息,表情十分丰富。秦媛便悄悄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托腮看着他发起呆来。
这康镇的来历倒是十分简单,也做不得假,只是看康管事的神情,他显然是觉得这个儿子是个憨傻不堪大用的。但是经过这几次的相处,秦媛觉得,这康镇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憨厚,而是处处透着一些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