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明微微一笑：“能说的就这么多，言外之意，还有些不能说的咯？”

他想了下，郑重其事的说道：“是的，实不相瞒，确实有一部分不能说，倒不是要保密，而是牵扯到向北非法控制工程招投标的事，与宁宪东无关，所以就不在这里说了。”

“不在这里说，那你打算在哪里说呢？难道是打算跟向北摊牌，借以要挟什么吗？”黄启明追了一句。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叹了口气道：“黄书籍，这么多年，向北靠着低价中标，搅乱省内的建筑市场价格，几乎独揽了所有大项目，承揽下来之后，再通过暗箱操作，最后结算价格比正常价格高出一大截。这套路子他玩得非常熟练，这在业内，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他做得也并不算很高明，漏洞很多，之所以没人敢吱声，就是因为他的背景太强大，谁都惹不起。”

“既然如此，那你和介民，为啥非要当这个出头鸟呢？”黄启明笑着问道。

他苦笑了下：“很简单，因为北方集团要吞并我们，向北明目张胆的说，兼并华阳是早就制定好的战略目标，把华阳从市管划归省管，就是第一步，要不是李百川出事了，没准早就提到议事日程上了。实话实说，我政治觉悟不高，也没想太多，如果向北肯跟我们和平相处的话，我才懒得管这些闲事，但现在没办法，只能刺刀见红了。”

黄启明再度陷入了沉默，良久，面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小陈啊，你提供的这些材料很重要，我会责成相关部门认真调查的，但你今天的行为是非常不理智的，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和影响吗？”

他低着头思忖片刻，抬起头，用很真诚的目光看着黄启明，轻声说道：“实不相瞒，本来我是没打算在会上说的，但胡总告诉我，您要出席开工仪式，所以才临时动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相信您，不是因为大雨中我搭了您一段路，更不是因为曾经救过黄薇，而是在和您短暂的接触过程中，从您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别的官员身上没有的，我想过，也许就是所谓的浩然正气吧。”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段话，纯属他的临场超水平发挥，说得情真意切，入情入理。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以天下为己任，把实现人生价值作为最终的目标，黄启明就是其中之一，听了陈曦的这番话，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许多。

事实再一次证明，马屁必须得拍到点儿上才管用。

从黄启明那里出来，已经是午后四点半了，陈曦长长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在开工仪式现场，当着那么多领导和媒体记者，公开检举宁宪东，着实是一步险棋，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他是很难下这个决心的。

而黄启明对此事的态度，则是他险中求胜的唯一希望。所幸的是，从目前的情况上看，这一步，还算是成功的。

当时和胡介民商量的时候，他曾经提出，是否可以将这些材料直接送给黄启明，或者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但最后都被胡介民否掉了。

胡介民从政多年，对官场的现状和各种规则太熟悉了。通过正常渠道反映也好，直接交给黄启明也罢，都需要耐心等待调查过程，而这个过程会很长，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都是有可能的，在这段时间理，则充满了变数，任何一个点上出现任何一个问题，都有可能导致事情往相反的方向发展。

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官员出事，不可能是一个人的问题，宁宪东也是如此，背后注定有一张非常大的网，而现在李百川钱宇的事刚刚尘埃落定，大家都惊魂未定，谁也不愿意再生事端，所以，选择息事宁人或者冷处理的面是很大的。包括黄启明在内，恐怕也会有所权衡。

能做到省部级的位置，黄启明当然是非常聪明的人，新官上任，立足未稳，轻易不会选择搞这么大的动作，除非是狠狠将他一军。

以当下信息的传播渠道和速度，他闹的这一出，会在很短时间内迅速抢占各大主流媒体的显著位置，并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甚至会惊动到高层人物，而迫于舆论的压力，我们的各级领导和职能部门会立刻行动起来，雷厉风行、干净利索的将问题调查清楚。最关键的是，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有人想保宁宪东，恐怕也得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说，陈曦也确实充当了胡介民的一把枪，只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的。

对此，陈曦也有自己的想法。

向北说，半年之内，就可以让华阳集团倒闭破产，这句话，也并非危言耸听。

近五年，华阳的产值虽然每年都保持着百分之七左右的稳步增长，但利润率却低得可怜，最重要的是，资产负债率非常高，始终保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已经远远高于财务安全的水平线了。这也是近年来，企业很难申请到大额度贷款的主要原因。

其实，国内很多施工企业都面临这种困境，当年曾经红极一时的某著名建筑公司，作为国内数家知名地产商的御用施工企业，年产值曾经高达600多亿人民币，全盛时期，接手过以烧钱著称的中超足球俱乐部，每年十多个亿的投入都不带眨眼的。然而，风云突变，资金链一旦断裂，坍塌的速度比多米诺骨牌还要快，不到一年，就彻底消声觅迹了。

相比而言，华阳的经济体量，抗风险能力更低，甚至可以这样说，二环路工程和新疆油气管道这俩个由资金保障的大项目，就是给华阳续命的千年人参，真要被搅合黄了，势必导致资金链断裂，果真如此，华阳滑向深渊的速度会更快，快到连缓冲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站在陈曦的角度上说，抛开对华阳集团的个人感情不论，十多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从一个底层管理人员熬到企业总经理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乎，当然不希望企业就此垮掉。

而面对向北的咄咄逼人，他可选择的办法并不多，如果能稳住企业下滑的势头，争取到一两年喘息的时间，就算冒点风险，当然在所不惜。

于是，两个对华阳集团有深厚感情的男人一拍即合，至于是否被利用或者当枪使，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回到了公司，还没等下车，侯勇和王洪明便急匆匆的迎了上来，二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见他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也不由得跟着松了一口气。

对王洪明和侯勇这样没什么背景的年轻人来说，陈曦是否坐得稳，是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前途和命运的，此时此刻，用同呼吸共命运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所以，基本上不用担心工作效率和忠诚度的问题。

“人给我准备好了吗？”他故意拖了个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