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江南点头,“我们回上海,会有我们的家。”
“嗯”,子青安静的应着,展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这让江南觉得说不出的欣慰,是的,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家。
还是第一次走到这么南方的城市,迎面有种偏向热带的湿润味道,江南觉得自己在接触的第一时刻就喜欢上了这里。远山近水,安静祥和;公车不急不慢的行进,乘客并不拥挤,间或有年长或带小孩的乘客上来,很快就会有人起身让座;往来行人大都安然踱步,少见匆匆赶路的背影;也许正因为此,人们的表情也显露出几分恬淡与坦然。
当然,在这一派祥和下,也隐藏着众多不为人之的幕后,否则子青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恐怕难再有机会生活在她美丽的家乡。
江南感觉到从进入岛内的那一刻起,子青有显而易见的紧张与不安,当江南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她竟然惊颤了一下。
也许是几年之间,城市建设发生了太大变化,原本熟悉的景物已经被陌生的街道所代替,子青站在路口呆呆的踌躇了很久,似乎还没有辨别出该去的方向。
“我们去哪里呢?”子青问,“我家已经不在这里了。”
江南这才想起,子青踌躇的不是归家的路,而是无家可归的时候,她应该去哪里。
“我们去看看你爸爸吧,你不是有他的地址。”江南说。
“好吧,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也就是那里了,今天也是个合适的日子。”子青言毕,招手拦车。司机报了价,江南估算一下,好远的路程,希望自己不要再晕得一塌糊涂才好。
车子越走越远,当她们都已经辨不清南北方向的时候,江南终于忍无可忍的下车大吐起来。子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自己没有晕车的经历,但由那惨白的面孔以及眼角溢出的泪花她就可以想象江南的胃里一定早就翻江倒海的乱作一团。
收拾停当,再坐回车里,江南显得格外没有力气,是的,刚才一顿折腾已经耗去她大半精力,现在,脑子也昏昏的胀痛。她觉得自己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希望能够适应这种颠簸的辛苦,她不要子青的担心与焦灼。
“没关系的,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我来抱你。”
江南轻轻靠在子青身上, 诚然那肩膀并不健壮与宽厚,可它温暖而柔软,让江南竟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很多时候,当我们感觉劳顿,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排山倒海呼啸而来的关注或者鼓励,那会让人更有局促不安的紧张,我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稍微歇息与依靠的肩膀,即使它单薄如此,然一个支点可以撑起生命里的一片天。当天空放晴的时候,我也愿意露出笑脸。
子青的轻微挪动,让江南由朦胧中醒来,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了,因为她看到了醒目的门匾。实际上,即使没有任何标志,即使不看高墙与铁丝,仅仅凭借人的本能,依靠空气中的味道,你就能够辨别,这绝对不会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地方,如果可以,每个人都会选择远离。
子青拦住同行的江南,“在外面等我吧,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才可以进去呀。”
“是么?”
“没错啦,放心,我很快就出来,没事的。”
话虽如此,然当子青走过一道道铁门,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响,看着周围身着制服面无表情的人等,她觉得小腿虚弱得都不足以支撑她机械前行的脚步,大脑甚至有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只是麻木的移动。
直至见到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才清醒而痛彻的意识到,自己慈爱的睿智的无所不能的父亲是千真万确的身陷囹圄。短暂一瞬的喜悦之后,持续的落寞无声的笑容让子青心肺绞痛,当无力的手掌轻抚她疲惫而憔悴的面颊,子青顷刻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爸……”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出最后那道门,还好有江南在等她,在接触到的瞬间瘫软在她的怀里。
车子依旧在土道上奔波着,子青报出一个殡仪馆的名字。
“怎么了?”江南问。
“是妈妈,她还没来得及入土为安。”泪水无穷无尽,子青肝肠寸断。
“太远了,今天来不及。”司机说。
“哦……”子青看看低垂的落日,“去鼓浪屿吧。”
江南惊讶于自己还没有眩晕,车子就开到了岸边。小岛更有一份宁静,完若世外桃源。上边的很多景物江南都曾经听子青介绍过,例如她童年时曾经演奏过钢琴的那间展览馆,例如她曾经嬉戏流连的海滩。
深秋的夜,海风急迅海水冰凉,岸边少有游人,只有天边的月亮淡淡的露出一丝亮光。子青一言不发的延沙滩走着,忽而转身直直的奔向漆黑的大海。江南一惊,待追过去,子青已经蹲下,任凭一排排席卷而来的海浪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踉踉跄跄的摔倒又爬起来。
“子青……”江南扶住她,吻她,咸咸的,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
有些伤痛,我们无可躲避,唯能做的就是忍耐,等待时间的流逝来洗刷和沉淀一切,一如这无垠的大海潮涨潮落,磨平了每一颗石子。
日期:2004-02-26 17:28:13
(四十)
成都是这样一个城市,初来的时候你极有可能不喜欢,甚至恨不能马上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清晨,千万辆自行车涌上街头,让原本就狭窄而不甚平坦的路面拥挤不堪;并不是能经常见到拨开云雾的太阳,偶一露面,又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显现无疑;不能容易理解的方言经常会显得非常咶噪刺耳,也许这会是你最初的印象。
然而,静心的呆上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这个城市不可多得的诱人之处。所以,子青才会说如果自己不会来,难保江南就会留恋于那些不计其数的美食和擦肩而过皮肤白皙细嫩的漂亮妹妹,不肯踏出国门了。江南不和她多辩,她的确日益喜欢这个城市,平民化的生活氛围又不乏都市的繁华,何况还有众多的名胜古迹以及周边的美景,山山水水,恍如仙境。那几句“瓜娃子”,“要得”也透露出憨直的可爱。能和爱人携手穿行于这样一个城市,多少会减轻压抑在子青心头的阴霾。
她们去杜甫草堂,那位饱经沧桑的诗人曾经流亡至此,在溪畔建成茅屋一座,并在此度过了一段闲看稚子垂钓的悠闲生活。而今,茅屋不知还在何处,然几经扩建的草堂已成为著名的景点,也算是先人对后世的恩泽了。
堂内缓缓播放的诗歌正阐述着当权者的昏庸腐败和百姓的流离失所,江南悄悄加快了脚步,她不希望这些会触及到子青的敏感痛处,虽然比这更加强烈的触痛几乎无所不在。还好,子青只是对着诗人瘦骨嶙峋的雕像,说:“要是我死后能为呆过的地方做这么大贡献,再瘦一点也值得了。”
类似的感慨江南曾经听过,那是在萨尔兹堡游玩的时候,看到那位早逝的音乐天才为家乡带来的丰厚回报,子青曾站在莫扎特的脚下说如果能有这样的一生,再短暂的生命也足够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