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目前极具人气的美食专栏新秀,对待菜品,他的态度只有两种:只要是前所未有的,就像看到神一样赞扬。只要是曾经吃过的,就像见到鬼一样厌恶。年纪轻轻的他淋漓尽致地写着那些嘲讽辛辣的评论,让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却是对厨师们无情猛泼的当头狗血。自从周铮作为厨坛一颗罕见新星出道以来,笔杆子不错的他就盯上他了,从不放过一个评论他的机会。
不疼不痒的赞扬大家都懒得看,人们喜欢的就是尖酸刻薄的嘲讽,特别是吸引眼球的人气厨师。所以谁的定位越高,他就骂得越臭。至于被他尖刻笔锋骂过的厨师看着自己的心血被践踏,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名誉被泼粪,如同火上煎熬一般痛苦万分,又关他杨宇什么事呢?况且有那么两年,周铮竟然总是推出一些自以为是横空出世但他已经在别处吃过的类似东西(哪怕是山寨水准)的菜品。这不是送上门来让他骂吗?!
让人感到讽刺的是,媒体总把他俩放在一起报道,偏偏喜欢让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凑到一起,一边欣赏他们面和心不和的模样,一边却打造双生花的形象。
他对着镜头最常说的话就是——“不是我哥们儿,我都懒得去写他。”
周铮对着镜头,惯有的姿态却是脸上保持无声微笑,挺直脊背承受他这“哥们儿”大力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
不能不提的是,他似乎还得到了郑舞的青睐,周铮心目中那位大小姐的青睐。
刚才为什么偏偏让他去储藏室喊老仆?老仆故意(他越想越确定是故意)让他看清那口巨锅足能盛下一个人,而且烹制蛇的秘制香料都齐齐堆在巨锅旁!
杨宇越想越恐慌,就算夜色再黑,山路再难走,他也一秒钟都待不下了!豁然起身,左手伸到外套左兜里去拿手机,右手去拿那份放在右兜里的手绘地图。
但是周铮房间就在一楼,一扇窗户正对着下午来时的山路,他现在一定像猎人一样站在窗前耐心等着,脸上挂着整个晚上一直都有的该死的微笑。
原路返回搞不好是自投罗网的一条死路!
杨宇知道已经来不及后悔自己受邀赴宴,却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选了三楼的客房!从后窗跳下去,不光动静不小,而且肯定要腿脚受伤,行动更加不便。
但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从床上扯下床单,可是长度不够。浴室!他连忙走进去,看到了长长的浴帘。把床单和浴帘系在一起应该足够了。透过浴室的窗户,他看了看楼后的地形,一条路通往花房和养蜂室,另一条路通往牲畜棚那里。
杨宇正比较着选择哪条路,脑袋里忽然闪过周铮的话——“可千万不能有一丝花香泄漏啊,否则旁边蜂房里的小昆虫可要立刻蜂拥而至,那些被我那老仆熬得快要饿到发疯的蜜蜂,我觉得它们已经被压抑得有点变态了……”
还好没有忙中出错!杨宇闻到自己呼吸里残留的花蜜芬芳,已经湿透的后背又惊出一身冷汗!
他一把抓起水池边的牙膏牙刷,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狠命刷牙刷舌头,刷到牙龈舌头都要破烂出血时,才一点也闻不到呼吸里的花香。
顺着挂在窗口的床单浴帘,杨宇紧张无比地一点一点往下蹭,当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一颗堵着嗓子的心好像才慢慢回到了胸腔。
他朝牲畜棚方向跑过去(尽管呼吸里全是牙膏的薄荷味儿,但是万一蜜蜂的嗅觉比人类灵敏……他不想冒一丝险),虽然不知道后面的山路怎样才能下山,不过当下先要逃离了这小楼!在山里躲一夜,等到天亮以后,再找出下山的路。虽然一定难走,说不定要花上几天几夜,下山之后也一定筋疲力尽,但是他自信方位感很好,而且晚饭时自己吃得很多,体力还是充足的。
哪怕自己在山里迷路,最后饿死,也要好过被活烹了!
杨宇一边向牲畜棚奔跑着,一边想个不停。
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不会饿死,也不会在山里迷路。
因为奔跑中他的右脚忽然踩空,随着脱口而出一声“啊——”后,身体在惯性作用下掉进了一个好像枯井的地方……
杨宇立刻感到崴脚的疼痛,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后,抬头看了看,绝望地发现井口离他那么远,距离起码在两米以上,而更加遥远的夜幕上,几颗星星互明互暗地闪着寒光,仿佛居高临下地看着……
他想扶着井壁慢慢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虽然好似身处一口枯井,但是井壁却非常光滑,而且还有弧度,手臂很难使劲,好容易费力地撑着站起身子,他发现自己离井口并没有近多少,而且光溜的井壁没有任何借力处。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口枯井?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啊!
杨宇忽然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慢慢游移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后躲,躲到身体紧贴着光滑的井壁,躲无可躲的时候,掏出手机,接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一条巨大的蛇正慢慢朝他逼来,锥形的蛇头已经碰到了他的鞋……
这里确实不可能存在一口枯井,这是周铮养蛇的地方!
杨宇明白了以后,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瘫了下来——我难道要死于蛇吻吗?
巨蛇已经探进了他的裤管,他痉挛地挣扎了几下,感到腿弯被狠狠地咬到了。剧烈的疼痛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可怕的麻木感,紧接着,大蛇退了出去。显然这是毒蛇。
杨宇却似乎感到一点安慰:被毒死了,也许没有那么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意识,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黑暗中隐约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杨宇没心思在意,他只知道麻木感已经到了自己的大腿根部。之后会是腰,另一条腿,腹部,躯干,大脑。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局限的圆形夜幕,几颗寒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想喊,却绝望得没有力气。
悉悉嗦嗦的声音更大了,也更近了。杨宇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摸了摸:滑腻腻的无数扭动着的东西。他慌忙用左手按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线突然看到自己的下半身上有一大群小蛇,每条几寸到一两尺长,游动着爬满了他失去知觉的腿,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在蛇群的后面是刚才那条大蛇,盘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咝咝地吐着蛇芯。
杨宇的脑袋都要炸了——他在探索频道上看过,有毒生物常常用毒液让猎物神经麻痹,甚至猎物的肉体已经在皮肤之下开始被注入的唾液消化成汁水,然后再由无法咀嚼的猎手吸吮。
猎物在被消化干净之前,很久,意识都是清醒的。
现在,大蛇在为它的孩儿们准备晚饭,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失去意识……
蛇群已经爬到了他的脖子上,不断有蛇噬咬他,而疼痛的感觉已经只剩下胸口以上了。他拼着最后对双手的支配力,再次按亮了手机,看见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幕:他的双腿已经被咬开了无数口子,流出红白的浓液,群蛇在贪婪地吸食,肚子上还有十几条小蛇的尾巴,它们正在努力地游进他的身体。
杨宇想到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在狼吞虎咽着那道美味之极的蛇。现在,轮到他被吃了……他无法忍受看到想到的一切,发自肺腑地大喊一声。
但胸腔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他只能感到咽喉里刚刚钻进的一头蛇,只能听见自己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几声呜咽……
周铮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