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起锚,江骥欲找胡翁,却发现他仍是懒洋洋的靠在壁上打坐,也不好去打扰,便独自一人悄悄钻出舱站在船头赏景,头顶白云,江风扑面,甚是惬意。站了一会觉得累了,正欲回舱休息,忽见前方不远处江面上泛起片片水花,初时只是几片,渐渐越泛约多,到最后竟然如同锅中滚水煮开一般。江骥看得呆了,心中惊讶不已,正待去问问艄公,转头却见艄公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江中的水花,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双手微微颤抖,似乎惊惧万分,眼见那片水花离船原来越近,居然噗通一声跪在甲板上,不住叩起头来。江骥大奇,急忙问道:“你这是为何?”艄公却似没听到般,只是不住叩首,口中连呼道:“江神来了,江神来了。”那船无人掌舵,也随之在江面上打横乱转。
江骥大急,正待再问,却见那水花中一条巨大的黑影迅速往船边游来,他心中一惊,急忙揉揉眼睛,定睛看时,不由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船头上。原来那黑影居然是一条巨大的江蛟,头似马而无角,身似蟒而无鳞,四足犹如龙爪,足有二十余丈长。此时二仆闻听有异也急忙来到舱外,不想一见江蛟这番恐怖模样,齐齐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回舱内,趴在船板上浑身发抖一动不动,心中恐惧实难以言说。江骥坐在船头,见那江蛟昂首怒目围着船边不住转圈,带起的水浪将船几乎快要摇翻,他虽是惊骇欲绝却也无可奈何,只道此次在劫难逃,可怜家中老母还在眼巴巴的等着他回去,想到此处心中一酸,两行眼泪不由滚了下来。正待闭目等死,忽听舱中一人怒喝道:“贵人在此,你怎敢放肆?”江骥一听,此话却是胡翁所发。那江蛟闻听怒喝,忽顿住身形,将头高高抬起,一双赤色小眼眨也不眨的盯在江骥身上。
江骥被它看得心中发毛,生怕它扑将上来一口将自己吞下,只低着头不住用眼角瞟视。过了片刻,又听胡翁在舱中喝道:“还不速速退下?”语音将落,那江蛟居然低头潜入了水中,接着又在船边绕了三圈,方才向江心深处游去,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江骥死里逃生松一口气,只觉浑身发软几欲瘫倒,急忙呼叫二仆出来将他扶进舱内。待进舱躺下惊魂稍定,回想方才之事,暗想多亏自己让胡翁上了船,想必这贵人就是他了,于是急忙让仆人将胡翁请来,对他谢道:“今日多亏您出手相救,否则在下早就葬身江中了,您真是我命中的贵人啊。”胡翁拱手道:“先生言重了,只是这贵人却不是老朽。”江骥以为胡翁谦让,正待追问,胡翁又道:“今日先生受了惊吓,只怕身上的疾病又要加重,所以还请早早休息,待晚上再说不迟。”言毕便转身出去了。江骥也觉头晕眼花浑身乏力,身上病症似有加重之象,于是只好依言睡了。
这一日再无异事,到得黄昏,总算顺风顺水到了洋州。江骥一觉醒来坐起,便见胡翁已站在榻前,对他道:“老夫身负急事,需在三日内赶到长安,自此便上岸与您分道扬镳了,故此特来告辞。”江骥一听急道:“白日蒙您相救,本待晚上备一席薄酒相谢,您难道就要走了吗?”胡翁笑道:“天命所受,不得不从。但同舟共济之恩,老夫不能无以回报。若是您无事,可于此地等老夫五日,到时必有厚报。”江骥听罢还想挽留,胡翁却拱拱手径直下船而去了。江骥惊叹半响,念道反正自己无事,姑且就在洋州等上五日,待胡翁回来向他讨教些术法,于是便吩咐艄公将船泊在码头,自己带着二仆每日去洋州城中闲逛,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
转眼四日过去,江骥已将城中大街小巷逛了个遍,虽倍觉新鲜,但身体却每况愈下,一到傍晚便觉心慌气短,只能躺在船上休养。第五日太阳刚刚落山,江骥又觉胸口烦闷茶饭不思,正躺在床上低声呻*,忽见舱帘一挑,胡翁走了进来,对他长揖道:“一别五日,先生还好么?”江骥大喜,急忙从床上坐起道:“您真是信义之人哪。”胡翁笑道:“老夫不敢食言,今特来相谢。”江骥道:“老丈言重了。那日夜间我见您偶施小术,看来颇为有趣,若是能传我一二回家为老母解闷,则感激不尽。”胡翁听罢摇摇手道:“您不日即飞黄腾达,不宜学这些江湖末流之术。老夫此次早就备下一份厚礼,只等您笑纳。”江骥一听不免有些失望,待见胡翁双手空空身无余物,不由好奇道:“不知老丈所带何物?为何我却未曾看见。”老翁笑笑,用手指着自己的肚腹道:“礼物就在此中。”
江骥先是一惊,然后哈哈大笑道:“古人虽云”披肝沥胆“,终究只是假设之词,老丈定是又在和我说笑了,腹中之物哪有能赠与他人做礼物的。”胡翁也不多言,当即将上衣脱去,露出肚皮对江骥道:“您若不信,可呼叫三声,礼物自出。”江骥笑而不语,摇头不已。胡翁请求再三,见他始终不应,知他心中不信,忽曲起手指在肚皮上连叩三下,口中道:“银琐儿,还不速速出来见客,难道还在害羞么?”江骥心中微感讶异,待胡翁说罢却并无异样,又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己。只是笑声未毕,忽听胡翁腹中一女子娇声道:“我平时厌见生人,父亲何必要一再相逼?”其音细如萧管,婉转清脆。江骥大骇,面上笑容虽依旧,却已很勉强。只听胡翁道:“江公子在此,还不出来拜谢。”这次等了半响腹中又无人应,胡翁急道:“小妮子若再不出来,便是违逆了老父的心意,此际便将门打开,定要让你出来。”
江骥越听越是惊骇,渐渐也收敛了笑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胡翁的肚皮眨也不眨。只见胡翁伸掌在自己肚腹上连击三下,顿见皮翻肉绽,出现了条三寸许长的裂口,却无一滴鲜血涌出,随即便听声如裂帛,同时鼻中异香习习,江骥只觉眼前一花,一人已立于烛光下。他定睛看时,却是个年方二八的紫衫少女,面容清秀靓丽难言。江骥目瞪口呆,转头欲问胡翁,可却发现胡翁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那少女站在灯下看着他,眉目间笑意盈盈。江骥心知少女定为妖异,不觉大恐,哆嗦半天方鼓起勇气正色道:“你是何方妖孽,居然敢以诡异惑人?若不速去,休怪我无礼!”少女听罢却面无惧色,上前两步拜一拜道:“恩公面前不敢相欺,妾名银琐,本是狐仙。父亲奉上帝御命去往长陵守墓,因顾虑妾单身无依,故携妾一起前往。不料行至江上却被水神所见,因觊觎妾的美色,便欲强行挽留。妾坚决不从,那水神就百般刁难,不让我父女渡江。老父万般无奈之际,正巧得遇先生,便纳妾于腹中,借您的福荫得以顺江而下,总算没有误了期限。先生难道忘了那只江蛟的事了吗?”江骥听罢回想当时之事,这才恍然大悟,待见银琐确无恶意,心中惧意已消,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