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先生11点下班,每晚小暴算准了时间跑到楼下装偶遇。然后陪他走过一段公路走进便利店喝瓶酸奶在自己走回来,经常不记得不带钥匙,踢着门嘁我来开门。被邻居投诉,她戴着耳机装没听见,嘴里还哼着歌。
小暴的巧克力盒里装着几根头发。很短的头发。她每跟胡子先生见一次面,就偷偷拔下他的一根头发带回来放进盒子里。盒子放在我的衣柜里。我每次看到都觉得恶心,反胃,想吐。小暴迷恋一个人的样子简直无药可救。
但她经常放纵自己陷进迷恋的情绪里。有时候抽很多的烟。有时候整天无所事事。有时候每晚都要吃甜食。有时候跟谁见面都跑上去拥抱。有时候把音响调到最大声像要把自己震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记忆里我问过她“你怎么不像之前那样一见到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抱我了?”
“冬天过去了。”她表情淡漠。
胡子先生送给小暴一本画册,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乐队主唱的涂鸦记录。她因此听起那些老掉牙的英文歌,真是让我沮丧。我们为什么要听一个死去的乐手的歌,如果在他生前我们不热爱他的话?那些涂鸦被她翻来覆去地看,我一开始觉得无聊透顶,没想到潜移默化也在上厕所时翻起了那本画册,有两幅我很喜欢。一幅画中有一个歌星有两个头,一个脑袋对前排女歌迷露出邪恶的笑容,另一个脑袋却露出乖宝宝式的不解表情。另一幅画上是一个深情无聊的日本武士,嘴里叼着香烟,一个戴着口罩的追求者接近一个浓妆艳抹,双唇紧闭的女郎。我谈过很多恋爱,吻过好多女孩,但此刻我就像画里那个走向一棵圣诞树的简笔人物,在热闹的众生中度过了一个失落的周末。
胡子先生的吊诡之处在于,在还没牵手之前,他已经和小暴把童年和未来都聊完了。但依然不觉得无聊。他跟我不一样,跟小暴也不一样,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胡子拉渣,不像我们这些爱动感情的小动物。他像一个变态杀人狂,兜里揣着一个点不着火的打火机,于是所有人都猜不到,他在杀人之前抽不抽烟。
我每次喝醉都会打给小暴。
她起床气超重,每次被我吵醒都咬牙切齿,就是不记得挂电话。
我们不是没有过暧味,都最后全都阴差阳错。她在电话里有点伤心地说,我知道你在胡说八道啊,我知道你喝醉了啊,你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打给我。
我说,那明天我不喝酒,我还打给你,好不好?
真的吗?
真的。
还是我打给你吧,我刚开通了全国免费100分钟的套餐。
去年她在王菲的MV里对我说“我爱你”的时候,其实我的心奇怪地动了一下,我有点想吻她的眼睛,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就被人拉走了。事情总是这样,她对我心动的时候,我在泡路边的漂亮女孩,我后知后觉回头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别人的怀里装疯卖傻了。
就这样兜兜转转过了好几年。
我也是从她身上开始懂得,不可以牵着女孩子的手过马路。我们就是在马路上认识的,当时她打着电话过马路根本不看车,我站在她旁边心惊胆战忍不住拉了她一把。后来每次过马路我都得拉着她,我忍不住想象她被车撞得血肉横飞的画面。很多女孩子喜欢依赖,一旦有人牵着走眼睛就成为装饰品了,但我讨厌被依赖。
小暴是我自找的麻烦,我认。
在她消失的半年里,我喝醉的时候再也没有打给任何人。我梦到她一次,梦回以前她的画面,她在厨房里哭,看一部电影入戏太深陷在里面出不来,最后的一个镜头让人心碎。她哽咽着说好想抱抱她,带她回家,给她泡咖啡,在抽屉里塞满香烟。我沉默着拍拍她的背,不知道说什么。她突然抬头看我,说:“你支付宝有钱吗?我要买那套书回来看,现在就买。”她消失的日子里,我一个人把那部电影看了好多遍,每次都看不到结局就睡着了。
也许小暴是珍藏在我心里的一部黑色小电影。我有时候很爱她,有时候想杀了她,更多的时候,我去买刀的路上分心去做其他事了。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小暴开始在我的厨房里学做菜。在邀请胡子先生来吃晚餐之前,我已经吃了半个月的黑暗料理。我希望他最好装模作样地带瓶洋酒来,但他只带来了一束花。一束毛茸茸的满天星,小暴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抱在怀里。我只好到楼下去买酒。
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在厨房里接吻,小暴在和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接吻,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种感觉。看着看着我发现不对劲,小暴的手抓着他脖子上的围巾,抓得很紧,太紧了,胡子先生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到底是在接吻还是在谋杀?胡子先生挣扎着想要拿开他的手,但他做不到。直到我走过去把他们拉开。
有时候,她的确是一个疯子。
糖醋排骨。皮蛋豆腐。凉拌青瓜。清蒸鲫鱼。白切鸡。萝卜猪骨汤。满天星。德国黑啤。三个人。最后的晚餐。
胡子先生要撤了,他要去英国,照顾他的女儿。哦对,我们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女儿,知道的话,我就会和小暴一起用围巾把他勒死了。
喝到半醉时我走回房间睡觉,睡到凌晨走出客厅,酒瓶,烟头,残羹剩宴,一片狼藉。
小暴呢?小暴去哪里呢?
我跑去厕所,厨房,打开衣柜,把家里的大箱子都找了一遍。没看到人。
这么晚了,她跑去哪了?
我刚想拿手机出去找人,阳台上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呕吐声。
我很高兴胡子先生终于撤了,但不久之后小暴也跟着撤了。走之前我塞了一对白色袜子在她口袋里。她很久没穿过袜子了,她觉得穿单鞋还穿袜子是世界上最土的做法。但冬天已经来了,公路两旁的树树叶都掉光了,变得光秃秃的。我反而喜欢这种萧条的景象,可是我更希望小暴能照顾好自己。
那天我在街上听到两个女孩的对话:
“我姐好像又有男朋友了。”
“正常啦,她又不是你。”
“什么叫她又不是我,我就不能有男朋友吗?”
“可以啊,你想吗?”
“想啊……哎不过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有些人谈恋爱也没差,不就是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不是的哦。他还会摸摸你的头的哟。他会牵着你对手过马路哟。你看天气这么冷,他还会把你的手放进他的裤袋里哟。还可以你一口我一口地喂早餐哟。”
“哈哈哈……”
“更棒的是,买一条超长的围巾围着两根脖子传递体温搞不好勾到一个梦树枝拧断两颗头颅然后呼啦啦一起滚到路灯下哟。”
我想起了小暴,不知道她有没有穿我送给她的那双白袜子。她总是习惯性缩起肩膀做出萧瑟的表情。我想起她在阳台呕吐的那个晚上,我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心里漫溢着黏糊糊的柔情,以为我要陪这个姑娘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
她说,梦到我喝了好多酒,醉倒在你怀里。呕吐时弄脏了你最爱的那件烟灰色毛衣。你再也没理我。
日期:2020-12-22 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