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次在莲塘镇,为了把鬼鲶从倒缸子里引出来,野郎中不惜咬掉一节手指在我手心里画符借煞。
之前见他‘死而复生’,我脑子一直拧着,竟没想到这一点。
“来,尝尝我自己酿的酒。”野郎中笑呵呵的说道。
他把酒桶放到桌上的时候,我看清了他展开的右手。
他右手的食指的确短了一截。
可看清他的手指后,我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加深重了。
我记得他当时是咬掉了最前端的一截手指,也只有从关节部位咬,牙齿才能把手指咬断。
可是现在我却看到,他右手的食指生出了指甲,而且手指头还是三节。
那就像是一根完整的手指头,从来没有受过伤,可偏偏就是短了一截。
怎么会这样?
这种情形在医学上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
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老何,还有照片里中间的那个人。
这两人的拇指同样短了一截,照片里的人我没办法证实,可我仔细看过老何的手,他的拇指绝没有受过伤的迹象,就好像是天生就短那么一截似的。
想到老何,我不禁又想到了那个扳指。
扳指为什么不见了……
“赶紧坐下,吃点热乎的吧。”
野郎中边招呼我们,便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碗摆在桌上,拧开塑料桶的盖子,倒了四碗酒。
我不是个贪酒的人,可这酒一倒出来,立刻酒香四溢,和锅里的肉香混合起来,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四个人围着炉子坐下,老驴也不谦让,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抄起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大块黑乎乎的肉迫不及待的送进嘴里。
肉刚从锅里捞起来,烫的很,他被烫的直吸气,却嚼的满嘴流油,样子就好像一辈子没吃过肉,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
野郎中夹了块蘑菇送进嘴里,用筷子指着锅对我和瞎子说:
“乡下就这样,你们可别嫌脏。”
“哪能呢!”瞎子说了一句,可拿筷子的手还是犹豫了一下,从锅里夹了块肉吹了吹,塞进嘴里嚼巴起来。
我本来觉得这野郎中邪门,是不想吃喝的,可见老驴吃了肉喝了酒,瞎子也跟着吃了,也就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关键是昨晚折腾了大半夜,中午又吃的早,这会儿五脏庙早咕咕叫了。
肉送到嘴里,肥的入口即化,瘦的很有咬劲儿,却一点也不柴。
我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忍不住问野郎中:“老先生,这是什么肉啊?”
野郎中嘿嘿一笑,“野猪肉,我上个星期刚从山里打的,炖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看着他熟悉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老先生玩笑了,这可不像野猪肉。”
野猪肉我在孙禄家吃过一回,可不是这味儿,关键什么肉也不可能炖三天三夜,那还不全化了啊。
老驴也笑了,说:“这就是野猪肉,不过上年头了。老殷,这野猪得五六十年了吧?”
“呵呵,你个老东西,亏你活这么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真要是五六十年,炖这么长时间,那还不成肉酱了?”
野郎中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指着锅里的肉说:“这家伙至少得一百多岁了。”
我本来想笑,想说哪有野猪能活到一百岁的。可看着老驴一脸吃惊的样子,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老头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干嘛要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可要真像野郎中说的,这野猪活了一百多年,那还不成精了?
心里想着,嘴里却停不下来。
我端起碗喝了口酒,一股火辣从嗓子眼直透进胃里,顿时辣出了一头的汗。
我连忙从锅里夹了块蘑菇塞进嘴里,却听瞎子急着咳嗽了两声,似乎想提醒我什么。
可这会儿我再想把蘑菇吐出来,已经不能够了,这看上去厚实的肥蘑菇,竟和烂透的肥肉一样,一道嘴里就化了……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瞎子,却见他一脸纠结,倒没什么焦急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嘴糙的很,从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可这会儿忍不住寻思,这是啥蘑菇啊,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正想着,就发现野郎中和老驴都笑吟吟的看着我,眼里都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
老驴抹了抹嘴,笑着问我:“知道这是啥不?”
我有点讪讪的摇了摇头。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可吃不着。”
“大爷,这到底是什么蘑菇啊?我怎么没见过啊?”我被他吊起了胃口,忍不住问道。
老驴嘿嘿一笑,说:“这是毛灵芝。”
我更迷糊了,要说是灵芝,刚下锅那会儿还真有点像,可毛灵芝又是什么东西?
野郎中的脸上同样带着笑意,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又倒了一碗,抿了一口,这才看着我说:
“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这东西其它地方没有,它就专门长在坟头后头。”
我吓了一跳,坟头上长的东西,那咋能吃啊?
野郎中像是故意恶作剧似的盯着我压着嗓子说:
“不光是坟头,还必须是百年以上的老坟,坟里的主儿还必须得是横死的、冤死的;坟主死的越冤、死的越惨,长出来的毛灵芝就越肥实。锅里这些是我在老坟头采的,味道也就一般,要是能找着长在棺材板上的毛灵芝,那味道才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呢。”
我看了瞎子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我不禁一阵恶心。
可看到俩老头戏谑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
我说:“甭管哪儿长的它也是蘑菇,好吃就行。”
说着,我又连夹了两大块毛灵芝塞进了嘴里。
妈的,吃都吃了,一块儿和八块儿有毛的区别。
我本来是有点赌气的意味,没想到俩老头一看我百无禁忌,居然急了,一人抄着一双筷子抢着从锅里捞蘑菇,样子就跟我小时候跟着姥爷去吃大席似的生怕抢不着。
我有时候也算是心大,既然有些事想不明白,那就先顾着眼巴前舒服了再说。
一味的钻牛角尖,那不是我的风格。
山里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这种鬼天气又寒又潮,在屋里围着炭炉喝酒吃肉,再滋润不过了。
野郎中自酿的地瓜干子酒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喝下去就跟火刀子似的单纯的辣。
不过红焖野猪肉味道浓厚,和这酒倒是绝配。
我就着肉喝了两碗酒,头就有点晕乎。
野郎中又要把酒桶递给我,我说我酒量浅,实在不能喝了。
他也不勉强,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筐面饼子过来。
这会儿天已经差不多黑下来了,他把面饼子放下,顺手点着了桌上的一盏油灯,然后坐下和老驴继续喝。
我把碗底的酒喝干,刚要去拿饼子,突然间我就看见,野郎中的脸有点不对劲。
他的右半边脸没什么变化,左边的脸却变得晦暗起来,两边的脸一比较,左边明显比右边黑。
不光黑,在灯火的照射下,我还看见他左边的脸皮正在往一块儿收缩干巴,左眼的眼底也渐渐红了起来。
我一直强压着的疑惑又被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