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青年的谈话中,马吕斯有时也插上两句,有一次谈话当真震撼了他的思想。
那是在穆赞咖啡馆后厅。ABC朋友会的成员,那天晚上几乎到齐了,郑重其事地点上了大油灯。大家随便闲聊,谈兴不高,嗓门却很大。只有安灼拉和马吕斯沉默不语,其他人都多少东拉西扯。伙伴之间的谈话有时就是这样,既心平气和,又吵吵嚷嚷。一种嬉戏,一种胡闹,也相互谈话。大家你抛一句,我抛一句,再赶紧追上话茬儿。他们从四角交谈。
女人不准进入后厅,只有洗杯盘的女工路易松例外,她从洗碗间到“配膳室”,要穿过后厅。
格朗太尔已经酩酊大醉,在占据的角落叫嚷,那声音震耳欲聋。他翻来覆去拼命地论争:
“我渴了。世人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海德堡的大酒桶突然中了风,于是放上十二条蚂蟥吮吸,我就是其中之一。我要喝。我渴望忘掉人生。人生,不知道是谁的丑恶发明。人生一晃就过去,而且毫无意义。为了生活累死累活。生活这个布景极少可通行的门窗。幸福也只是一面上油漆的旧木框。《传道书》中说:一切都是虚荣。我跟这个传道的老兄看法一样,也许世上从来没有他那个人。零,不愿意赤条条地出去,就穿上虚荣的外衣。虚荣啊!用大话美饰一切的外衣!厨房叫配膳室,跳舞的称老师,街头卖艺的是体操家,打拳的称拳击家,卖药的称化学家,理发的叫艺术家,和泥工称建筑师,赛马手叫运动员,甲壳虫叫鼠妇。虚荣有正反两面:正面傻,是浑身挂满彩色玻璃珠子的黑人;反面蠢,是满身破衣烂衫的哲人。我要为一个流泪,为另一个发笑。所谓的荣誉和尊严,就算是荣誉和尊严吧,一般来说也是混杂的东西。帝王拿人的尊严当玩物。卡利古拉曾把一匹马封为执政官,查理二世把一块牛排封为骑士。现在,你们就到‘飞驰’执政官和‘牛排’小爵士中间炫耀自己吧。至于人的自身价值,也不见得多受两分尊重。听一听邻居是怎么赞扬邻居的吧。白对白残酷得很;百合花若是有口说话,不知会把白鸽糟蹋成什么样子!一个虔婆嚼舌头说一个信妇,那话比蛇蝎还要恶毒。可惜我是个不学无术的人,要不然,就给你们举出一大堆这类事例;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其实,我一直挺聪明;当初我在格罗门下学绘画,就不愿意胡乱涂抹,有时间就去偷苹果吃;艺人和强人,不过一字之差。这对我合适;至于你们这些人,跟我也不相上下。我才不在乎你们的完美、优点和长处。任何长处都会陷入一种短处:节俭接近吝啬,慷慨类似挥霍,勇敢近乎逞能;谁说十分虔诚,就表明有点虚伪;美德中的罪恶,恰恰跟第欧根尼袍子上的洞一样多。你们赞赏谁,被杀者还是杀人者?恺撒还是布鲁图斯?一般来说,人总是拥护杀人者。布鲁图斯万岁!他杀了人。这就是美德。是美德吗?就算是吧,但也是疯狂。那些伟大人物身上总有些奇怪的污点。杀了恺撒的那个布鲁图斯,爱上了一个小男孩的雕像。那尊雕像是希腊雕塑家斯特隆吉利翁的作品,他还雕塑了一个骑马女子的形象,名叫厄克纳莫斯,又称美腿,尼禄常携带着旅行。那个斯特隆吉利翁只留下两尊雕像,就使布鲁图斯和尼禄结为同好:布鲁图斯爱上一个,尼禄爱上另一个,整个历史就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个世纪是另一个世纪的翻版。马伦戈战役是彼得那战役的仿作。克洛维斯的托尔皮亚克战役和拿破仑的奥斯特利茨战役,就像两滴血似的一模一样。愚蠢的行为莫过于征服;真正的胜利是说服。真的,还是尽量证明点什么吧!你们只满足于成功,多么庸俗啊!只满足于征服,多么可怜啊!唉,虚荣和卑怯到处泛滥。什么都得服从成功,连语法也不例外。贺拉斯就说过:“如果这是约定俗成。”因此,我鄙视人类。难道我们要从总体降到局部上吗?难道要我赞赏人民吗?请问哪一国人民呢?是希腊吗?雅典人,即古代的巴黎人,杀了福基翁,正如巴黎人杀了柯利尼,而且谄媚暴君,阿纳塞福雷甚至说:庇西斯特拉特的尿能引来蜜蜂。五十年间,希腊最重要的人物,就是那位语法家菲勒塔斯,可是他身子极小极矮,怕被风刮跑,鞋底不得不灌了铅。在科林斯的最大广场上,有西拉尼翁所雕的一尊石像,曾由普林尼收入总汇,那是埃庇斯塔特的雕像。埃庇斯塔特是干什么的呢?他发明了一种勾腿绊。这就概括了希腊和光荣。再谈谈别的人民。我会赞赏英国吗?我会赞赏法国吗?赞赏法国?为什么呢?是因为巴黎吗?刚才对你们讲了我对雅典的看法。赞赏英国吗?为什么呢?是因为伦敦吗?我恨迦太基。再说,伦敦,作为穷奢极欲的大都市,也是贫穷困苦的首府。仅仅在查林-克罗斯教区,每年就饿死一百人。阿尔比翁就是这样。再补充一点,更有甚者,我目睹一个英国女郎戴着玫瑰花冠和蓝眼镜跳舞。因此,去它的英国吧!我若是不赏识约翰牛,难道就赏识约拿单?那个买卖奴隶的弟兄,不大合乎我的口味。去掉‘时间就是金钱’,英国还剩下什么呢?去掉‘棉花就是王’,美国还剩下什么呢?德国嘛,那是淋巴液;意大利嘛,那是胆汁。我们是不是对俄罗斯倾倒呢?伏尔泰赞赏俄罗斯,他也赞赏中国。我承认俄罗斯有美的东西,其中就有一种牢固的专制主义;不过,我可怜那些专制君主。他们弱不禁风。有一个阿列克赛丢了脑袋,有一个彼得被刺杀,一个保罗被勒死,另一个保罗被靴子踏成肉饼,好几个伊凡被掐死,好几个尼古拉和瓦西里被毒死,这一切表明,俄国皇宫明显处于有害健康的状态。所有文明的民族无不让思想家欣赏战争这种东西;然而战争,文明战争,把强盗抢掠的各种形式,从贾克萨山口雪茄走私者的欺诈,到柯曼什印第安人在险隘道的掠夺,全都汇总用上了。哼!你们要对我说,欧洲总比亚洲强些吧?我承认亚洲很滑稽;然而,你们这些西方人,你们时髦的盛装艳服附有高贵的各种污秽,从伊莎贝拉王后的脏衬衫到太子的便桶无不具备,我想不通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嘲笑大喇嘛。称作人的先生们,告诉你们,完蛋啦!要知道,布鲁塞尔消费的啤酒最多,斯德哥尔摩消费的烈酒最多,马德里消费的巧克力最多,阿姆斯特丹消费的刺柏子酒最多,伦敦消费的葡萄酒最多,君士坦丁堡消费的咖啡最多,巴黎消费的苦艾酒最多:这就是全部有用的知识。总的来说,巴黎占了上风。在巴黎,连旧货商贩都花天酒地。第欧根尼在比雷埃夫斯当哲学家,也许同样愿意在摩贝尔广场卖破烂。还要学学这些:卖破衣烂衫的商贩喝酒的地方,都叫劣质酒馆,最有名的有‘炒锅’酒馆和‘屠宰场’酒馆。因此,呵!城郊酒家、宴席馆、小酒店、小小酒馆、大众咖啡馆、小酒家、酒馆舞厅、醉仙楼、破烂商贩去的劣质酒店、哈里发沙漠旅行队客栈,向你们说明了这些,要知道我是个爱享乐的人,常去理查饭店吃四十苏的份儿饭,我需要一块波斯地毯,在那里裹上赤条条的克娄巴特拉!克娄巴特拉在哪儿?哦!是你呀,路易松,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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