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掀起的风波,发生在其他任何时候,都可能不了了之。从前,他也常常发生这类突如其来的胡闹,虽说次数相当少,因为一般说,他还是个非常老实的人,脾气也几乎很好。他也许有一百次曾经同他近年来喜欢寻衅闹事的坏脾气斗争过。他会忽然想起,他是“一家之长”,于是便同妻子言归于好,真心诚意地痛哭流涕、负荆请罪。他对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尊敬到了崇拜的地步,因为她许多次都默默地原谅了他,甚至当他丑态百出、妄自菲薄的时候,也爱他。但是通常,将军对喜欢寻衅闹事的坏脾气所作的慷慨大度的斗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将军也是一个非常“容易冲动”的人,虽然只是就某一方面来说。他通常受不了在自己家里过那种闭门思过和无所事事的生活,于是便起来抗争,他常常陷入一种狂热,也许就在这时候他已经在责备自己了,但是他又克制不住:先是争吵,然后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要求大家对他诚惶诚恐、五体投地、毕恭毕敬;最后,他就离家出走,有时候,甚至一走就是很长时间。近两年来,他对自己家的事也就知道个大概,或者道听途说,耳闻而已,他也不想详细过问,并不觉得自己对此负有一丝一毫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是这次“将军掀起的风波”却非比寻常,大家都好像知道什么,又都好像怕提起这事。仅仅三天前,将军才“正式”回到家来,也就是回到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的身边来,但是他这次并不像往常“回家”时那样,心平气和,于心有愧,而是相反——非常烦躁。他喋喋不休,但又焦躁不安,碰到任何人,都跟人家热烈交谈,仿佛相见恨晚似的。但是,他谈话的内容五花八门,而又出人意料,使人摸不着头脑,现在到底是什么使他如此不安。有时候,他又显得很快乐,但多半若有所思,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会突然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讲叶潘钦家,讲公爵,讲列别杰夫),但是讲到一半又会突然打住,从此再不开口,如果别人继续问他什么问题,他就用傻笑来回答,然而,他尽管在傻呵呵地笑,却没有发觉人家正在问他问题。昨天夜里,他又叹气,又哼哼,把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折腾得筋疲力尽(不知道为什么她给他做了一夜热敷)。快天亮时,他又突然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四小时,醒来后便发作了十分严重而又漫无头绪的疑心病,最后,便以同伊波利特争吵和“诅咒这个家”而告终。人们还发现,在这三天里,他虚荣心十足,因此非常容易生气。科利亚规劝母亲时坚持说,这都是因为他酒瘾发作,也许还因为思念列别杰夫(将军近来跟他特别要好)所致。但是,三天前,他突然跟列别杰夫吵了一架,而且分手时怒不可遏,他甚至跟公爵也闹得不很愉快。科利亚曾请公爵解释一下个中原因,最后他不由得怀疑,公爵一定有什么事不肯告诉他。如果像加尼亚很有把握地推想的那样,在伊波利特和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之间,的确发生过某种特别的谈话的话,那么令人奇怪的是,加尼亚径直称之为“造谣生事之徒”的这位坏先生,竟没有发现,若以同样的方式来开导开导科利亚,不也是一桩赏心乐事吗!很可能,这“浑小子”还不算太坏,并不像加尼亚跟妹妹谈起他时描绘的那么坏,坏是坏,然而是另一种坏法。而且他也不见得仅仅为了使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心碎”,而把自己的观察所得告诉她。我们不要忘了,促使人的行为的动因,通常比我们后来加以说明的要错综复杂得多,而且错综复杂得难以胜计,这些动因也很少能够明确无误地被描述出来。一个讲故事的人,最好的办法,有时还不如把事情经过简单说出来为好。我们在继续说明将军闯下的这场大祸时,就准备采取这一方法,因为不管我们如何绞尽脑汁,想言简意赅地一带而过,我们认为还是非常有必要给予我们这部小说的这一次要人物,比我们原来所设想的更多的注意和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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