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喝茶的时候,莱姆请拉夫列茨基给他预备马匹,他要回市里去。“我该去工作了,就是说,该去教课了,”老人说,“我在这儿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拉夫列茨基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吧,”他终于说,“我和您一同去。”莱姆不要仆人帮忙,怒冲冲地,累得呼哧呼哧地把自己的小皮箱收拾好,又把几页乐谱撕了烧掉。马匹准备好了。拉夫列茨基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把昨晚看到的那张报纸放进衣袋。一路上,莱姆和拉夫列茨基很少交谈,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互相庆幸彼此都各不相扰。两人分手的时候,态度也相当冷淡,不过,这在俄国的朋友们之间倒是常有的。拉夫列茨基把老人送到他的小屋前:莱姆下了车,取了箱子,连手也没有伸给他的朋友(他两只手都抱着箱子),朝他看也不看,只是用俄语说了声:“再见,您哪!”“再见,”拉夫列茨基也说,就吩咐车夫驱车去自己的寓所。他在O市租下了一套房子备用……拉夫列茨基写了几封信,匆匆地吃过午饭,就到卡利京家去。在他们家的客厅里,他只遇到潘申一个人,潘申对他说,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马上就下来,接着,就十分亲切和蔼地和他交谈起来。在这一天以前,潘申对拉夫列茨基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是倨傲,却是俯就的。但是,丽莎对潘申谈起她昨天的出游时,说起拉夫列茨基是一个极好的聪明人;这就够了:应该把这个“极好的”人争取过来。于是,潘申就用对拉夫列茨基的恭维开始,照他的说法,开始描绘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全家讲起在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村时的那份高兴,接着,照他的惯例,又巧妙地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开始谈他的事业,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和对官场的看法,关于俄国的未来说了两句,说对省长们应该严加管束;在这里他又喜滋滋地把自己嘲笑了几句,接着又顺便提到,他在彼得堡被委托“de populariserl' idée du cadastre思想。">”。他讲了很久,以漫不经心的自信大讲如何解决种种困难,好像魔法师玩球似的玩弄着最重大的行政问题和政治问题,把它们说得易如反掌,诸如“假如我是当局,我就这么干,”“您是聪明人,一听就会同意我的看法,”之类的说法,总不离口。拉夫列茨基冷淡地听着潘申的高谈阔论:他不喜欢这个聪明、漂亮、自然优雅的人,不喜欢他那愉快的微笑、他那客气的声调和探究的目光。潘申凭他特有的迅速的鉴貌辨色的机灵,很快就看出,对方对他并不特别感兴趣,就借一个恰当的理由抽身了;他暗自想道,拉夫列茨基也许是个很好的人,但并不可爱,aigri;en somme,有些可笑。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由格杰奥诺夫斯基陪着出来了;随后,是马尔法·季莫费耶夫娜和丽莎,接着,是家里其他的人,后来,音乐爱好者别列尼岑娜也来了。这是一位瘦小的夫人,疲倦而美丽的小脸几乎像孩子的脸,身穿沙沙作响的黑衣服,手里拿一把花花绿绿的扇子,手上戴着沉甸甸的金镯;她的丈夫也来了,这是一个面颊红润的胖子,手大,脚也大,白睫毛,厚嘴唇上挂着死板的微笑。在外面做客的时候,妻子从不跟他说话,可是在家里和他撒娇发嗲的时候,就唤他“我的小猪猡”。潘申又回来了,屋子里变得非常热闹,人声嘈杂起来。拉夫列茨基素来不喜欢这样人多热闹的场合;尤其是,别列尼岑娜不时用长柄眼镜打量他,这格外使他恼火。要不是为了丽莎,他会马上离开:他想和她单独说两句话,但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只是怀着暗暗的喜悦目随着她,也就感到心满意足;他觉得,丽莎的容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贵,这样可爱。相形之下,别列尼岑娜就大大地逊色了。那一位坐在椅子上不断地扭动,耸动着瘦削的肩膀,娇声娇气地大笑,一会儿眯缝起眼睛,一会儿又突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丽莎却文静地坐着,目光前视,一点也不笑。主妇坐下跟马尔法·季莫费耶夫娜、别列尼岑娜以及格杰奥诺夫斯基玩牌。格杰奥诺夫斯基打牌慢得要命,不断出错牌,眨着眼,用手帕擦脸。潘申摆出一副抑郁寡欢的样子,说话简短,似乎含有深意而忧伤,——完全是一个不得志的艺术家,——可是,不管别列尼岑娜怎样对他撒骄撒痴,一再央求他演唱他的浪漫曲,他都不答应:拉夫列茨基的在场使他感到拘束。拉夫列茨基也很少开口;他刚走进来,他脸上特殊的表情就使丽莎吃惊:她马上感到,他有话要告诉她,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敢去问他。最后,她到大厅去斟茶的时候,终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他立刻跟着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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